學徒制、靈活變通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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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体版】

(朱倍賢 2014.3.30.開示並校正)

今天跟大家分享的是,關心台灣、中國大陸等地推行原始佛法的概況,所得到的一些心得。 

僧團中的學徒制

現今像中國大陸,有些人去參加葛印卡,尤其是緬甸那邊傳承的內觀禪,開始推廣起所謂的「南傳禪法」。這樣的風氣雖然還是少數,但是慢慢在起步中。看到這些現象,我自己的感想是:不管台灣、中國大陸或馬來西亞,基本上是非常欠缺所謂「活生生的僧團」。

這裡的「僧團」是指:在佛陀的教法裡,除了理論上的闡述及方法的複製之外,他發現另外一個最有效率的教學方法。就是透過團體中,有眾多共同出世經驗的人,身心所流露出來的特質,自然而然服膺於佛法跟戒律。他們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是朝向超越貪嗔癡的方向。

佛陀觀察到,完整的教育除了研擬理論和複製方法之外,生活上的教法非常重要。這就是為甚麼佛陀原始的僧團是「法」與「律」並重。傳承上也強調學徒、沙彌在具資格的老師的近距離、個人化監督下,起碼參學數年。修行的細膩處,往往是以此種非學堂式的方式傳達、薰染。

然而,不管在台灣或其他地方,所謂「原始佛教的禪法」畢竟還是非常年輕,加上歷史的因素,它是有些先天不良,所以在開展上有很多地方欠缺林居傳承中最強調的生活基礎訓練。

好比說在台灣,有很多推廣所謂原始佛教的老師們,往往是參加過幾次密集的內觀禪修,或閱讀了一些比較有限的資訊,有了一些特別的個人經驗就開始出來推廣。其效果往往侷限於個人、獨特的宗教經驗,不夠嚴謹和恢弘,若將其詮釋為「原始佛法」是比較欠缺代表性的。

幾乎無可避免地,這樣的團體領導人,不自覺地讓自己的習氣和盲點,在一些看似微小、實是關鍵的地方與「法、律」脫節。然後自作聰明地為這些脫節的地方合理化:圓融、入世、「大」乘、與時並進等等,都是常見的託詞。

就算有些許的宗教經驗,因為自身的背景並沒有起碼數年、在一個豐厚可靠傳承中的「學徒經驗」,自己在訓練學生上,就欠缺那種可以以「生活教學」、「靈活互動」啟發他人的能力。而僅限於以演講、共同靜坐這些制式的方法來教導學生。戒律中細膩的操守、言語外的價值觀、處理日常大小瑣事的創發和應變力—那些幫助修行成功的絕對關鍵—就忽略不覺。可以說,佛法中最珍貴、最有啟發性的部分,在這樣的團體中是沒有傳遞的。

在當今的社會,資訊如此迅速地流通,許多人可以透過網路或書本,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獲得修行方面的資訊。所以,似乎是更不需要仰賴「傳統的僧團」那樣的資源就能夠修行。以致開展出來的修行風格,往往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

自由心證的訛誤

大家都很熟悉《增支部3.65卡拉瑪經》的經文。這部經之所以很有名,原因之一是:很多人把它當作是佛陀理性主義的一種表現。經文提到:不要盲目相信經典上的記載,不要盲目相信傳統,而是要在自己實證之後,才能夠信服眼前的教法。

但是《卡拉瑪經》有一段經常被忽略的經文提到,除了靠自己檢驗之外,很重要的一點是:眼前你所檢驗的教法,符不符合智者的言行?符不符合佛陀的教法?也就是說,雖然《卡拉瑪經》一方面展現出一種實證的精神,可是另一方面,它也非常強調尊重傳統。對於傳統真實性的發揮持有嚴謹的態度,只是後者的部分比較少被提及。

此外,漢傳佛教從約一千年以來都有圓融的觀念。它的理想是以化解爭議,盡量彙通不同的意見和修行方法,以達到法法相融的境界。圓融的信念和價值固然有其好處和作用,可是因為這樣的趨向,在台灣很多原始佛教的解說,往往以個人、主觀的方式來詮釋,有些時候甚至把截然不同系統的東西混為一談。好比說,以禪宗或般若系統的思想來詮釋阿含。

在我所親近的師承裡,他們是非常強調:經典詞彙精準的表達,和次第嚴謹的系統。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最在乎的是圓融,是要彙通不同的法門,我們就得要犧牲佛法精純的尺度。

近代南傳佛教的禪法發展歷史

從近代南傳佛教禪法發展的歷史,可以發現它有很多先天不良的地方。好比說在十九世紀,絕大部分南傳佛教的國家,處在被殖民或瀕臨被殖民的狀態。在這樣的歷史環境中,佛法是非常衰頹,資訊非常暗晦不明。當時的有志之士都有很深的感嘆,覺得對佛法正確理解的人很少,而且在戒律執行上,標準越來越低。

在這樣獨特的歷史環境之下,少數幾位特別有組織力、有群眾魅力的老師,根據少數幾本當時可以獲得的論典,嘗試振興佛法。受限於他們的教育和文化背景等因素,這些少數人對佛法的理解,後來就非常徹底地影響了近代南傳佛教發展的風格。

像葛印卡那樣的善知識,對推廣佛法有難以限量的貢獻,我們這輩子在度眾的數量上是很難望其項背。他開展的這種獨特的禪法,一次進來數十個甚至數百個禪修者,聽一樣的錄音帶、看一樣的錄影帶,千篇一律使用固定的方法。當然,像這樣教禪修的方法有其效率,但也使得佛法變成有「流水線」的情形。現代的產業工業化了,很多做事的方法都流水線化。就像二十世紀初美國的福特公司,把製造汽車的方法很有系統地流水線化一般。受到全球這種流水線化的影響,佛教的禪法也出現了「流水線化」的現象。

簡單來講,今天在台灣所看到的,很多原始佛教的修行方式,以及對原始佛教的理解,來自於那些參加過像葛印卡、帕奧、馬哈希…等的禪修。幾次之後有他獨特的經驗,就到台灣來弘揚所謂的原始佛法或南傳佛教的工作。這樣的訓練方式,跟原始經典裡佛陀所講的學徒制的方式,是很不同的。

當代南傳禪法與學徒制的不同

「學徒制」主要的學習,不是千篇一律可以不斷被複製的技巧。而是學習好比說這個老師的風格,他在面對困難、挑戰和狀況時,所培養的種種不同的能力。如果是「流水線化」的禪法訓練出來的人,遇到任何的問題,就只是觀察無常、觀身體的觸感,或者觀一切是緣起,認為這樣就好了。這就是因為流水線化而使得修行內容空疏,學生內在化的是教條而非靈活的應對能力。

反之,在學徒的關係下,很多特質和技巧的學習,必須直接透過現場的觀察及實踐,有一個人面對面告訴他、回饋他。幫助他瞭解使用這個技巧的方式,是否恰到好處或過猶不及,是不是還有調整的空間。在這種彼此觀察、不斷互動、調整的狀況之中進行。所以,學徒制的禪堂風格非常活潑,無法被一個簡單的方程式所套住。不是簡單的一句:「只是觀察!」這樣子而已。

在台灣,南傳佛教界的學習來源、資訊和僧團的品質,在某些方面是有待加強的。這樣的禪十,往往會因為個人獨特的宗教經驗,就認定這樣的宗教經驗就等同於佛陀所說的出世間法。實際上,佛陀所說的「出世間法」是一個非常高標準的宗教訓練,而非一般老師所講的、所體會到的空或是定淨空明樂的浮光掠影,或是一些自認超常的神秘經驗。

佛陀的教學非常嚴謹,他看到人在自由心證的狀況下,往往會選擇跟自己的習性、貪嗔癡相應的做法。人難免會因為好為人師、喜歡徒眾、在意名利等等,而去或許是下意識地渲染、誇大自己的成就。用自己有限的經驗,武斷、不謹慎地詮釋佛經裡的語言。

為什麼佛法不能夠被單一、機械化地歸納為:就只是觀察身體或觀察無常就好?

從原始佛經的全貌,會發現佛陀的教法是非常多元,而且有非常嚴謹的次第性。以《中部137經》為例,佛陀講到修行的過程,在一開始的時候,應該先把重心放在培養「出離的喜樂」。一個程度體會到出離的喜樂之後,要去培養「平捨的喜樂」。由平捨的喜樂來取代「禪那的喜樂」。

在一個程度上體會、熟悉了平捨的喜樂之後,進一步再修學「無作樂」(巴利文 atammayata)。以「無作」來捨離、取代「平捨」的喜樂。從這部經的內容看得出來,佛陀除了教導要以無取捨的方式來觀察之外,還講了這些次第。更重要的是,以佛陀的標準來講,平捨的「只是觀察」還不是修行的最高境界,也不足以作為修道的主要內容。

修行上許多關鍵的拿捏,只有透過個人化、隨機變通的學徒制,才能精準地傳達。像在這裡的例子:如何在生活中培養出離的喜樂?甚麼時候該深化喜樂、而甚麼時候該觀察該喜樂的過患?出離的樂要深化到甚麼程度,才適合開始引介平捨的樂?平捨的樂要深化到甚麼程度,才適合開始引介無作的樂?

對這些實際的、技術性問題的拿捏,需要老師對學徒性向、心行、成熟度的觀察和認識,需要學徒對老師的(非盲信的)信任和風格上的掌握。這些重要的細節,都不是當前普遍的學堂文化的佛法傳遞方式所能顧及的。

禪那樂→平捨樂→無作出離樂

《中部137經》所講的修行大綱是:先培養禪那的喜樂,然後以平捨的喜樂取代(低階)禪那的喜樂,再以無作來取代平捨的喜樂。

佛法完整的修行,是無法以單一口訣、機械化地重複來培養起來的。它有必須搭配時機的次第,環環增上、導向更細膩的功課,生活中面對千奇百怪挑戰的實際應用。若只是用講經的方式傳達本經的訊息,內容很容易變疏漏、抽象。這裡不得已,只好用這樣的方式講解。許多精細、實際操作的地方,是需要個人化的互動、僧團中生活的經驗,才能完整傳達的。

在很多經典裡都可以看到,佛陀講「禪那的喜樂」:因為心的歡喜、身體的安適,而心得到安定。其中有個值得一再強調的重點:一般人以為佛教的禪定是非常機械化,只是不斷讓心安靜下來的狀態。實際上,那樣的禪修是很沒有效率,而且很難銜接得上接下來的法次第。

佛陀所講的禪那的快樂,尤其是初、二、三禪的快樂,主要是透過觀察跟調整我們的行為模式而獲得。去留意如何產生和放下心念、如何調整細微動作、呼吸,去觀察哪些細膩的活動會破壞安定感、喜樂感跟和諧感。非常小心謹慎地剔除並遠離,那些會破壞安樂的活動,非常小心謹慎地維持和增強,那些會增強喜樂的活動。

好比說身體要怎麼放鬆,如何善用呼吸的能量來調順並滋潤身心,用這些技巧來達到身體的安適,以及內心的快樂和安定。因此,在原始經典裡佛陀經常教導「四無量心~慈、悲、喜、捨」,以及「六念法門~憶念佛、法、僧、戒、施、天」,作為進入色界禪的預備動作。

 

進入色界禪的預備動作:四無量心、六念法門、正知正念

如果把「禪那」瞭解為乾枯、機械化的專注方式,那麼這些暖身運動就太不合乎邏輯。假如「色界禪」是一味去除念頭,把心鎖死在一個地方,那就看不出為什麼四無量心、憶念三寶等特質,能夠幫助你進入色界禪。「四無量心」跟「六念法門」之所以有助於進入色界禪,正是因為當你善用四無量心跟六念,能夠讓心寬闊、讓身心充滿能量和鬥志,感覺到喜悅、更敏感地覺察到身體內在澎湃的能量。經由調柔,把這些能量轉向開啟更高的舒適跟快樂。所以,這些法門才被佛陀當成是預備動作。

以「六念法門」~佛、法、僧、戒、施、天為例。什麼叫「念法」?其中一個做法是當內心想到:我今天修學的是通往出世間,非常稀有難得的聖道。內心升起殷重、莊嚴、投入、信淨的心態時,善用這樣的念頭和想蘊,內心會變得更光亮、雀躍、更有能量。若能善用這樣的光亮、雀躍、能量的感覺,才是通往色界禪正確的途徑。做到六念法門、得到了喜悅感時,不以此為足,繼續看還需要調整什麼樣的念頭、態度、呼吸和動作,才能夠讓心更開放、遼闊,更安定、更有能量。

在同時必須要修學「正知跟正念」。「正知」幫助你知道活動的狀態,使得活動不斷地精緻化。「正念」幫助你一直記得該做的事,你的目標是要熟悉這種令心安定的安適感、快樂感以及身體的舒暢感。「正知」幫助你有調整的空間,「正念」幫助你能夠較長時間持續往此方向。

「平捨樂」取代「禪那樂」;「無作出離樂」取代「平捨樂」

當達到喜樂時,如何以平捨來取代喜樂呢?有很多不同的技巧可以使用。其中一個技巧,就是去看到就連喜樂感也會帶來疲勞。好比說修學憶念佛陀,當你回憶起佛陀時,不管取的是什麼相,是從英雄、聖人或是慈父的角度來看待他,所產生的是不同的、相對應的良善情緒。要能夠看得到這種特殊、不斷作意、維持著某一種情境的作法,很容易會導致疲勞。而且那種情境所獲得的信心充滿、內心變得莊嚴肅穆的滋味,無法維持很久。越是激情、澎湃的感覺,一般而言,維持的所需的耗能越高。

以平捨取代喜樂,幫助你從初禪進化到二禪;從二禪進化到三禪;從三禪進化到四禪。整個色界禪進步的轉機和方向,可以簡單地說明為:是「平捨力」的增強。因為平捨力的增強,使得正知正念的力量變得很強。到了第四禪之後,這樣的作用特別明顯、清淨,所以叫做「捨、念清淨~因平捨而得到正念的清淨」。能夠超越愉悅、莊嚴、慈悲的心情,回歸到一種減少取捨、減少無謂反應的安寧,叫做「平捨」。

到了平捨之後,還要更進一步超越平捨。在傳統論典裡,平捨被形容為「世第一法」。也就是說,它在世間跟出世間法之間的邊界,在世間法上已經算是最高的境界。如果能夠把平捨修得非常好,離出世間的解脫好像只有一線之隔。從平捨進入到無作、出離,同樣也有許多的方法。其中一個最紮實、穩靠的方法就是:利用平捨不斷出離所有不善的境界。在同時,能夠觀察平捨本身也是由意志力所組合的。觀察就連平捨這個境界本身,內心對它還是不斷在發生關係,不斷地盤據於其中。

出世間的出離,是要離到什麼樣的程度呢?與其做哲學上的猜測,不如直接在心地上不斷推敲、揣摩,不同的動作產生出來的力道。去看我們使用不同的離的方法,例如用喝斥、避開、放下或接受等技巧來做到「捨」。不斷將捨的動作細膩化的過程中,就能夠越來越瞭解到,發生動作的意志產生,跟壓迫感以及自我感架構的關係。這是平捨通往到無作境界的關鍵。

「四聖諦」的取角

再換另外一個角度,談平捨通往到無作境界的關鍵。

如果已經非常熟悉平捨的境界,還要能夠繼續保持著「四聖諦」的取角。也就是說,注意力一直放在經驗上面,去觀察它的苦迫和過患在什麼地方,這是第一個聖諦~「苦諦」。然後觀察它的「集起跟消滅」~這是四聖諦的第二跟第三聖諦,這裡的「集」跟「滅」不是指觀察現象的生滅。「集」是指動作集起的方式,「滅」是指被集起的境界,如何因動作的改變跟出離而分崩瓦解。第四聖諦~「道」,就是去了解如何讓境界分崩瓦解的技巧。

當我們在伴隨著喜樂的平捨,以及不同的色界禪的境界時,繼續把注意力放在:還有苦嗎?眼前的境界還有什麼動盪不安?值不值得變成一個家?它能夠提供一個安穩處嗎?這就是以「苦聖諦」的角度來契入。如果不以苦聖諦的角度契入,有可能的錯誤取角就是:這就是空性、佛性、本體空、宇宙的本來…。這個時候就會讓種種的見解,取代了繼續觀察眼前的活動方式。所以,要能夠繼續保持著第一個聖諦的取角,繼續把它當成是動作來看待。

然後要看到「苦的集起」。是什麼動作產生這樣的苦迫?好比說在平捨之中,突然發現內心產生妄念、懊惱的念頭,這是壓迫感以及心動盪不安的一個來源。這時我們就採取不同的技巧來超越它,不同的技巧在不同的時候會有用。佛經說,有時我們只是注意觀察,不善的境界就會消滅。有的時候必須喝斥它、遠離它、接受它或是改變它。好像是太極拳的推手一樣,在跟不善的境界互動、磨合。在那個地方拉、推和接觸,在接觸裡鍛練功夫,擺脫不善法的糾纏。

越來越熟悉不同的煩惱所產生的力道,自然而然就越能瞭解到:不同的動機與內心用力的方式,是如何跟苦迫與我執的形成有直接的關連。能夠看到這一點叫做「見滅」。為什麼叫「見滅」?看到這種形態的我執,是因為這一種抽離法而分崩瓦解。看到這種形態的「世界」及參與「世界」的方式,是因為這一種抽離法而分崩瓦解。一直保持四聖諦的取角,一直記得讓不善法的境界分崩瓦解的技巧,在過程中就越來越熟悉,知道如何才能達到越來越沒有設限的自由。

從平捨轉化到出離,另一個方法就是直接去觀察平捨的特質。直接在平捨中看:這個平捨真的是平捨嗎?裡面是否還有動盪不安?如果還有動盪不安,就知道這還不是可以依歸的地方。就這樣一直做,你將越能體會到:原來~只要還有任何形式的依歸、認同、盤據,就會有不安。

還有另外一個技巧,就是直接去觀察平捨的「無常、苦、非我」。從平捨轉化到無作的過程,同樣可以透過不同的途徑來達成,不一定是從無常來導入非我、非我所。它有很多不同的契入點,你也可以從「非我、非我所」契入「無造作、不再形成有」,讓心不再企求、繼續要再形成什麼的狀態。

世間法跟出世間法的差異,其中一個可以契入的角度就是:瞭解到世間法是一種造作,透過你操作某種追求、加油添醋,然後要模擬去形成。而「涅槃界」是指:因為離欲,所以完全沒有任何企求與渴望,你的動作因而瓦解,得到真正的休息。「不往前,不往後,也不滯留在中間」。聽起來好像很玄,實際上是講我們的心要怎麼用、怎麼不用、怎麼讓它休息。

「定力」要怎麼使用?就是讓我們的心變得越來越微細。知道那個細微的心在用力的滋味是什麼,能夠觀察到那麼細微時,就會容易達到接近涅槃的臨界點。你會看到只要還有使力和灌注,就還有動作跟再形成、還有動盪不安。

對「身念住」小小的補充

「身念住」是一個非常好的基礎,「身」很容易契入到「色界禪」的「色」。如果習慣把注意力放在「身內身」,看到身體的電流網、能量網,就能夠看到起心動念在能量網上產生的迴盪,有漣漪的效應。一個快捷、方便去看到執著是怎麼發生的方法,就是直接去看能量網上面產生出來的波盪效應。

【問 答】

問:當平捨已經到了極度精純的狀態,如果還是看不到平捨仍是一種架構法,還有它的動盪不安,怎麼辦?

答:很多人可以體會到什麼叫「不動心」,似乎平捨已經到了極度精純的狀態。那個時候就繼續保持,然後觀察生活中是否有任何的活動方式,會破壞、干擾、影響平捨的精純度。我們所講的平捨不僅放在靜坐,在日常生活中也可以不斷地運用、熟練。而靜坐的方式,也都可以在日常生活中繼續進行,完全不需要改變形態。從生活中觀察平捨,就能看到平捨也是一種動作,也是一種受條件影響的架構法。

問:當身心輕安生起,很容易耽著在喜樂裡,不容易察覺細微的苦,該如何用功?

答:一個簡單的作法是:從頭到尾都保持「四聖諦」的取角。不管當下強調的是喜樂感的培養、平捨的培養或出離不同的動作,都能夠以「四聖諦」做為最根本的範疇。一直去留意眼前經驗的品質、動作的品質,什麼動作會影響身心,它的因果關係在什麼地方。

當我們的目標是放在如何讓身心越來越安樂,如果一直要保持慈悲心,那將會影響安樂感。「慈悲」一方面給你非常大的勇氣、能量跟感動,甚至有跟眾生同歡、結為一體般非常遼闊無限,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情緒之一。可是,當你一直維持這樣的狀況,只要過了一會兒你會感覺到疲憊,覺得這個滋味夠了。

為什麼佛陀很強調,修行人一開始要先培養喜樂?就是看到飢渴的心若沒有得到某種程度的滿足,很難說服心看得到出離的殊勝。理論上可以接納,可是心理上覺得,那還不是我們真正要的。我們真正要的有可能是錢財、被稱讚的快感,或者愛情裡的溫柔等等。只有透過培養越來越高深的喜樂感,一直處在「我要如何保持喜樂感」上,你才能看得到不同種喜樂感的有限性。

有修學傳統大乘佛教的人,和我們辯論菩提心的問題,說修解脫道就是修小乘、不夠慈悲。實際上,如果把「正知正念」拿來觀察慈悲的心境,我們很快就會洞識到,原來~慈悲不是能夠永無止盡一直維持的狀況。它是需要能量,需要維持某種想蘊、情境,需要對眼前的境界保持某種詮釋,所謂的「菩提心」才能夠被維持。

從這個地方可以看到,慈悲還沒有到無作的境界,因為它還有很多的用力,還必須透過種種的起心動念。在佛陀原始的教義中,從不會要我們無止盡地保持這種有為的心境。

回到剛剛講的繼續保持著「四聖諦」的取角,繼續探索這個樂夠不夠好,如何把它轉換成當下需要的資糧?不管你眼前經驗到什麼樣殊勝的樂,讓自己飽食一頓之後,很容易就看得到眼前的樂,它的侷限性在哪裡。

問:請問「平捨」具體的下手處?

答:我們的心遇到舒服感時,會去盤留、想多要;遇到不舒服時就會退縮、對抗。平捨就是製造許多空間,安住、接納、瞭解、允許現象的發生。心不採取盲目的趨跟避的活動,不產生無謂的反應與詮釋。南傳佛教強調平捨,可是平捨只是太極拳招式其中的一招而已。雄厚可靠的平捨,須要靠喜樂和其它的動作來培養。最穩健的平捨,必須要通過初、二、三禪逐步地洗練。要如何達到喜樂,一開始要有所作為,一直調整活動的方式,才能使身心有容量培養平捨,而非只修直觀、不執著。

問:請問如何看待記憶和念頭?

答:在經歷不同的記憶和念頭時,需要足夠的智慧分別它們是否有幫助。絕大部分的記憶跟念頭,包括自我哀憐、自傲、自卑等情緒,只是增加驕慢、煩惱、戲論。不能幫助離苦的取角,於事無補,無助於喜樂感、平捨感和出離感的增加。遇到這類的記憶和念頭,應該收攝、截斷、不去想。

如果想到有助於產生跟色界禪相應的喜樂、或有助於隨順三依一向,那樣的記憶是可以的。舉例而言:回想起過去曾經非常真誠地佈施,以及無私奉獻的經驗,從中去捕捉、截取及呼喚起類似的能量。

另外一個例子是:回想過去讓身心更安定的技巧和門路。透過回憶起內心純真的特質令你開心;或從記憶中的成敗截取有用的經驗,這樣的回憶是禪修的資糧。如果想到過去的滄桑,想到這輩子的遭遇,不管是貧、富、貴、賤等世間不同的經歷,感受到世間追求的不可靠,因而產生更大的出離心,這樣的想是有助於放下跟出離。

想的時候,要去分別善巧、不善巧、善念或惡念。善念有助喜樂、平捨和出離,惡念則會增加貪嗔癡和五蓋。所以不要想惡念。但是不管是善或惡念,最終還是要能夠把想的狀況,回歸到更高明的平捨。即使想好念,也要看到這個「想」是耗費心神的。它不是一個很單純,可以長時相處的境界和方法,另外有更省力的境界和方法。

對於回憶和念頭,不是一味盲目地打壓。不要以為修止觀就不要有念頭,這樣的修行很容易會有挫折,而且會事倍功半。最好能善用念頭跟記憶。佛陀所講的正念的內容,除了當下的觀察之外,有很大的內容是要能夠記起,過去人生中很多有用的課程(相應部48.10經)。你經歷的事情能夠幫助你修行,不要只是想著要活在當下而已。

問:爬山走路時,專注在身體的覺受,心胸開闊、腳變輕、身心愉悅,這樣好嗎?

答:當然好。可是還可以去看有沒有進步的空間。你所形容的方法是在修直觀、活在當下,注意當下的狀況是很好,應該加強和持續,但也要去看日常生活中是否也這麼做。如果做不到表示生活習慣有問題,就要改變生活方式,讓你在日常生活中保持這樣的狀況。

此外,還要培養喜樂和其它的覺支。比如爬山時,觀察肌肉和腳步的同時,還要調整使用肌肉的方式,讓走路可以變得更愉快、更舒暢。邊走邊看:脖子需要那麼用力嗎?臉部表情需要那麼緊嗎?平捨力能否更增強一點?透過調整種種心行的活動,使得你進入更大的喜樂,培養更卓越的七覺支及更深入的禪定。

要有目標,不是為了觀而觀,而是為了幫助做得更精純。比如靜坐時練習放鬆身體,觀身體是為了觀察:如何使用肌肉才能夠使身體更放鬆。「觀」,在此處,是為了要找出多餘的緊,以及可以放下的負擔。把放鬆當成動態、不斷在變化的狀況來調整。除了放鬆之外,喜樂也是如此。可以訂下不同的目標,有時可以調放鬆,讓心更遼闊、開放,讓能量越充沛、越能充分地均勻全身。不管目標是什麼,簡單來講,就是要讓身心體會到安適感。

要做到這一點,除了直觀、平捨還必須學會如何「微調動作」。包括講話的方式,邊講話邊觀察肌肉的使用,例如嘴巴的動、心念的動。觀察講話的語氣、時機、內容、效果,及對方能否聽懂。所以要懂得閱讀境界,懂得跟境界互動,而不是盲目地活在當下而已。活在當下是手段之一而已,它的目標是為了能夠更祥和、更恰當、更有技巧地和當下的境界互動。

問:請問如何檢驗一個人是否有解脫?

答:看一個人解脫的經驗是否真實,通常需要長時間的觀察,很難透過一時之間的講話就能夠瞭解。就算他沒有做到百分之百的清淨,觀察他的人格模式是否朝向越來越不驕慢、是否越來越清淨、沒有執著,與人談話時有沒有浮誇,是否把力氣用在宣揚成就、攀緣,還是放在幫助自己和別人離苦?

作為老師是否不把力氣放在徒眾越來越多、法業越來越大,是否在心地上越來越用功,對細微的過失是否越來越有敏感度。當人家指出他的毛病時,他的反應不是防衛機轉為自己辯護,而是很謹慎地思考,自己是否有這樣的問題。任何能夠幫助他更清淨、不執著、親近善法的善緣與勸誡等等,他很容易從善如流。

當有人講說他遇到什麼奇怪的經驗,轟的一聲山河大地都粉碎了,看到光明、看到觀音菩薩現身,體會到宇宙空性、與天地合一…。那些都是他的主觀詮釋。入流的聖者,從來不以此判定成就。最重要的判定成就的方法是,他這個人能否變得更好。佛陀對於「聖果」的定義,從來都沒有說要見到什麼光、要學到什麼空。而是這個人煩惱斷了之後,哪一方面變得更好,以這樣的標準來定義聖果。受到某些緬甸的傳承影響,台灣的原始佛教流行一些很奇怪、似是而非的驗證法,這都是有所得的心境。

佛陀說聖者的七法之一就是:“relinquishing mental acquisitions”~「放下心有所得」這樣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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