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禪中的「尋」與「伺」(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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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体版】

(朱倍賢 2014.10.12.)

構成禪那有五個內心的特質(五禪支): 尋、伺、 喜、樂,而第五個禪支有的經文是漏掉,有的經文則寫「捨」或「心一境性」。從字面上比較容易了解後面三個禪支~喜、樂、捨,前面兩個禪支「尋」跟「伺」,則是字義比較晦澀、不易了解,在歷史上有比較多的爭議。

今天要探討的主題是「初禪中的尋與伺」,透過了解這兩個禪支的內涵,就能夠了解初禪的要領。

尋(vitakka) 與伺(vicāra) 起碼有三種定義

略加整理會發現當代教禪修的老師們對「尋」與「伺」的定義,基本上有三種不同的版本。

《清淨道論》對「尋」與「伺」的定義

第一個定義來自《清淨道論》,也就是影響南傳佛教最深遠的一部論典。當今的南傳佛教,許多禪修技巧跟理念與原始經典有大差距的,基本上都是受到這部論典的影響。所以今天的探討課題之一,就是澄清因為《清淨道論》而流傳出來,一些實際上並不符合歷史佛陀教說的教義。

《清淨道論》把「尋」跟「伺」分別解釋為「注意力的貫注」以及「注意力的維持」。意思是:若要培養專注力,就把注意力導向鼻端、肚臍眼或丹田。把注意力從不同的部位帶到一個部位並鎖定在那個部位,就是《清淨道論》裡「尋」的意思。當注意力帶到目標例如鼻端,接著把注意力安住、鎖死在鼻端。讓注意力一直盤旋在所緣境,不讓注意力散失就是「伺」。

當代南傳佛教幾位人氣最高的老師,像帕奧、馬哈希、Brahmavamso Bhikkhu等,都是依據以上的解釋。《清淨道論》之所以把「尋」跟「伺」做成上述的解釋,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它認為所謂的「禪那」(色界禪)~初禪、二禪、三禪、四禪,主要的特質是不動搖,是一種不會移動的專注力,心完全溶入、且鎖死在所緣境上。根據《清淨道論》以及許多其它論典的解釋:禪那最重要的特質就是沒有干擾,一心一境地貫注在同一個點上,是一種排他性的專注力。

《清淨道論》把禪那理解為:幾乎內心所有的動作都消失,內心完全凝結的狀態。總而言之,一開始已經預設立場認為禪那是心完全凝結不動,所以必須把「尋」跟「伺」解釋成「注意力的貫注與維持」。若忠於原始佛經所講的「尋」跟「伺」的原意,那麼「禪那是凝結不動的」這個前提就無法成立。

「尋」跟「伺」的第二種定義

像Dhammarato Bhikkhu 或者 Robert Buswell,他們將「尋」跟「伺」分別解釋為:「內心的影像」跟「內心的言詞」。這樣的解說法實際上是根據印度教的《奧義書》。

好比說我請問在座的諸位:你們有去過美國的大峽谷嗎?有的人去過,沒去過的人可能有看過影片或照片,眼睛閉上腦海中立刻浮現大峽谷的影像。根據《奧義書》所說的,「影像的產生」就是「尋」的功能,意指「內心的影像」。當你的內心浮現大峽谷的影像,就像在看照片、電影或紀錄片時,你的內心可能同時會浮現許多評論和內在的語言。好比說「哇!這個大峽谷好壯麗!」、「這個大峽谷看起來有點可怕」、「這個大峽谷怎麼看起來顏色像沙漠…等等」。「內心的評語和自我的對談」就是《奧義書》對「伺」的定義。

一般世俗對「尋」跟「伺」比較多的了解,都是受到《清淨道論》跟《奧義書》的影響。大部分的佛教徒認為,初禪以上的禪那一定是內心沒有念頭。把「禪那」想像為內心完全凝結的狀態,而且認為打坐最重要的目標是消除念頭,念頭跟禪那是互相抵觸的。乃至在淨土宗的道場常可以看到「打得念頭死,許汝法身活」的對聯。禪宗也有類似的文字,認為「無念」或「無心」是最高的禪坐方法,所以進入禪那最重要的工夫就是去除念頭。這樣的觀念影響不同傳承的佛教,至深至遠!

原始佛經對「尋」跟「伺」的定義

《增支部4.35經》 (莊春江譯): 『他尋思凡他希望尋思的尋,他不尋思凡他不希望尋思的尋,他意圖凡他希望意圖的意圖,他不意圖凡他不希望意圖的意圖,像這樣,他在尋之路上是心得自在者;他是[構成]增上心與在當生中為樂住處之四[種]禪的隨欲獲得者、不困難獲得者、無困難獲得者。

以上翻譯除了語意不通順之外,其中「尋」跟「伺」的解釋也是很有問題。譯者明顯受到現代對尋跟伺的普遍了解所影響,所以把尋跟伺翻譯做「尋思」。而「自在」的翻譯也比較不理想,中國漢傳佛教看到「自在」,一般會想到道家講的「自由自在」。實際上巴利文「自在」的意思就如同英文的“mastery”,意思是通透地掌握,在其中是有很高的成就。好比大乘佛教有位神祇叫「觀世音」,有時翻成「觀自在」,意思是在「觀」上面得到通透成就者。在經文中所指的就是在「尋」的開展上,他是通透成就的人。

若從巴利原文或英文的翻譯,我們把經文重新再念一遍:「他產生出任何他想要產生的念頭,他不產生出任何他不想要產生的念頭。他產生任何他想要產生的意向,他不產生任何他不想要產生的意向。像這樣尋之路上,是心的成就者。」

經文接下來說:他由此而獲得「四種禪那」,他能夠很輕易地獲得禪那。這四種禪那可以做為他當生的樂處,就是所謂的「現法樂住~心在當下能夠很安樂、安適、落腳的地方」。

因此,這段經文實際上是講一個禪修者,不是一味地斷除念頭。在禪那上成就的人,可以起任何他想要起的念頭跟意向,能夠放下任何他不想要起的念頭跟意向。也就是說,佛教的禪修不是一味否定念頭的產生,有一些想、念頭跟意向對當下是有幫助的。佛經裡提到,有的時候我們可以一邊講話一邊進入初禪。如果進入初禪是沒有念頭的,怎麼能夠講話呢?只不過進入初禪的講話,念頭跟意向一定是好的、良善的、相應於色界的心境,意向是指內心的意境。

這段經文的最後談到 :…能夠依此而進入到「四種禪那」。你若知道什麼時候該想,什麼時候不要想,什麼時候要產生意向,什麼時候不要產生意向,那麼你就可以很輕易地獲得四種禪那。

《相應部 47.10 》(莊春江譯): 『阿難!這裡,比丘住於在身上隨觀身,熱心、正知、有念,能調伏對於世間的貪與憂,當他住於在身上隨觀身時,生起身所緣的或身上的熱惱,或心的退縮,或向外地擾亂心,阿難!那樣,比丘的心應該被另安置於某些能激起信心的相。當他的心被另安置於某些能激起信心的相時,則欣悅被生;當已歡悅後,則喜被生;當意喜時,則身寧靜;身已寧靜者,則感受樂;心樂者,則入定,他像這樣深慮:『我為了利益另安置心,我的利益已完成,好了,現在我要撤回。』他就撤回,不尋思、不伺察,他了知:『以無尋、無伺,自身內有念,我是樂的。』 (因而入二禪)

這段經文主要是敘述「身念住」的修學。這時禪修者遇到一點困難:「生起身所緣的或身上的熱惱,或心的退縮,或向外地擾亂心…,」意思是:有可能因為無聊、挫折感、喪失了鬥志,有可能身心非常的焦躁,也有可能心境一直被外界所騷擾。

遇到這樣的情形,佛陀建議:這個時候比丘的心,應該要執取某些能夠激勵內心的主題。傳統上能夠激勵內心的主題包括六隨念:憶念佛陀的功德;憶念佛法的內容;憶念僧伽中令人信心增上、鼓舞的成員;憶念自己曾經培養的德行;憶念布施或憶念天人所代表的德行。透過這些憶念,有可能士氣受到激勵、信心飽滿,就像在禪修時遇到挫折感,或者一個人單獨禪修時產生恐懼感,可依此法對治。

古代有許多禪修者,在沒有人工照明的情況下,在黑夜中的森林或墳場禪修,會因畏懼而覺得無法繼續前進。他們會故意在內心想起一些會激勵自己的事情。例如,可以憶念早期把佛法傳到世界各地的偉大行者。許多歐美的比丘冒著生命的危險跑到叢林裡修行,那個時候死亡率非常高,十個人就有一個人會得瘧疾而死。像我的老師~ Thanissaro Bhikkhu就曾經差點死掉,非常幸運地撿回一條命,但是有許多其他的出家人,都在那種非常艱困的環境中生病、死亡。

這些人為法忘軀,學成之後不是獨善其身,而是用他生命的力量在傳播佛法。讓有機會接近他的人能夠得到增上,維持著原始佛法的命脈,讓佛法繼續留存在世間。當你想到這些人,有可能得到激勵、鼓舞,就是這段經文所講的:當內心被鼓舞之後心悅產生,心悅產生喜就產生,喜產生之後身體就能夠放鬆、平靜,因而得到祥和。當內心得到祥和,對更高的樂趣就更敏感,更能體會到身心安寧所產生的更大滿足感,因為心樂所以就入定。這是禪那的次第和技巧。

經文繼續談到:當入定之後他會這麼想~剛剛是為了要克服眼前的困難,而故意採取激勵內心的主題。現在目的已經達成,心已經沒有干擾跟挫折感,身體已經沒有熱惱,如果再繼續想著激勵內心的主題,那麼剛剛那些有幫助的主題,現在反而會變成障礙。

禪修就是不斷透過觀察「味、患、離」,了解眼前的技巧所帶來的好處到什麼程度,它的有限性在哪裡。透過觀察跟了解,隨時隨地做「調整、修改、超越、昇華」等動作。當目的已經達成,要擱置激勵內心的主題叫做「我要撤回」。因為擱置了主題,心進入更深入的安定感,因而進入到「無尋無伺」的二禪。這段經文不是原始經典裡唯一講這個主題的。原始佛經有好幾個類似的經文,都有談到這個主題,雖然經文沒有定義「尋」跟「伺」是什麼,但是它的解釋已經夠清楚了。

如何進入二禪

透過放下思惟、意向、導向的主題就進入到二禪。「尋」跟「伺」其中的一個例子就是:故意想那些會激勵自己的主題叫「尋」。當心能夠評估修這個主題所帶來的利益,以及它的有限性是什麼叫「伺」。根據原始經典的講法:「尋」就是刻意產生念頭和意向,「伺」就是評估。

在這一段經文有幾個有意思的地方:
第一、我們看到進入禪那是透過修學「四念住」,大部分講禪那(色界禪)的經文,都是從四念住入手。當四念住修到喜樂生起,心在喜樂之中安定下來就叫「禪那」。這跟一般南傳佛教所學的:先修定(可能是未到地定)再修四念住,是很不一樣的。經典裡的順序是透過修四念住,在四念住的功課上得到安定感,心能夠安住在四念住的修行上,體驗修四念住所產生的喜跟樂,那個時候的心就是往禪那的方向前進。

再則,進入初禪之後,有可能故意去想一些可以激勵或保持安樂感的意境或念頭。有的人會覺得很奇怪,如果初禪是有念頭都可以進入,是否初禪是非常簡單、平凡的境界?

其實,有念頭跟有散亂心是兩回事。一般人認為有念頭就是有散亂,其實不然。佛經告訴我們:散亂是障礙進入色界禪的因素,但念頭不是。可以用某一種方式來想事情,讓心不處於散亂,如同講話時也是如此。講話時有可能講得清晰、有條不紊,對活動的狀況非常清楚,能夠在講話時得到怡然、安適感。這樣的講話方式就是有念頭但沒有散亂,所以念頭與散亂應該要區隔開來。

三種「善尋」

《中阿含 102》 、《中部19經》、《中部78經》, 等處所定義的「善尋」: 出離尋、離恚尋、不害尋 (惡尋 則會「令慧孱弱」 和「增益熱惱」)

要透過什麼樣的意向導引,要把心帶到什麼樣的境界,才能夠進入初禪?

《中阿含 102》 、《中部19經》、《中部78經》提到有三個進入禪那的「善尋」:
一、 出離尋。二、離恚尋。三、不害尋。

「出離尋」:捨離對五欲的焦躁、飢渴、念念不忘,讓心通往出離的方向。

「離恚尋」:離開惡性批判、不耐煩、不安本位,對當下不滿足、不耐煩。把心從不耐煩帶到耐煩,從惡性批判帶到能夠由衷的欣賞、品味、安住、知足。「恚」就是不耐煩,坐立不安、不安於本處,對眼前所感受到的沒有知足心、安住心,一直處在挑毛病。例如邊靜坐邊覺得:怎麼那麼煩、那麼無聊,怎麼一直調不好,怎麼那麼笨啊?

「不害尋」:把心從對眾生的害意帶到內心是慈和,對當下內心面對的一切有善意、祝福、友善的態度。

對五欲有焦躁、飢渴、念念不忘;對當下不滿足、不耐煩、坐立不安;對眾生有怨懟、有害心、有算計,這些都會令觀察力薄弱、增添身心的熱惱,都是破壞禪那的因素。

總結「尋」

從這些經典,基本上得到兩個主要的意思:
一個是要想有用的念頭,這個念頭不是散亂的狀況,而是刻意取角、將心導往善的方向,有助身心更安穩、更能夠體會到喜樂的念頭。另一個意思是:讓心從不善巧的境界導向善巧的境界。好比在靜坐練習中體會「正在放鬆中的身體」,就是在做「尋」。心從僵硬的狀態導向正在放鬆的狀態,任何能夠導向心出離欲界,或出離不安樂、不喜樂的狀態,都算「善尋」。

原始佛經跟論典有很多的不同,可是通盤做一個歷史的研究會發現,基本上越早寫成的論典,它的意義跟經典都比較相同。這是很容易理解的道理,時間隔得越久,論典跟經典的涵義往往有更多的出入。

藏論》(Peṭakopadesa)對尋伺的解釋
接下來,談到《藏論》(Peṭakopadesa)中對尋伺的解釋: “Here, directed thought is the first instance while evaluation is the evaluation of what is thereby received. Just as when a man sees someone approaching in the distance he does not yet know whether it is a woman or a man, but when he has received [the apperception] that “it is a woman” or “it is a man” or that “it is of such color” or that “it is one of such shape,” then when he has thought this he further scrutinizes, “How then, is he ethical or unethical, rich or poor?” This is examination. With directed thought he fixes. With examination he moves about and turns over [what has been thought].

《藏論》是很早期的論典,在南傳被歸類到三藏,它跟其它早期的論典對「尋」跟「伺」都有做過解釋,沒有中文的翻譯,以下是我根據英文所做的解釋:

「尋」跟「伺」就像眼睛看到一個人,接下來就開始評估:這是一個女人嗎?這是一個男人嗎?她(他)的膚色如何?身材如何?古代印度的男人跟現代的男人都一樣,看到女人第一個就是留意膚色、身材,馬上做這樣的評估。接下來有可能評估:這個人是有道德的嗎?沒有道德的嗎?是貧窮還是富有?這就叫做「伺」。這裡的「伺」很明顯有評估、分別的意思。

《瑜伽師地論 》(Yogācārabhūmi)對尋跟伺的解釋

《瑜伽師地論》算是很晚期出的論典(約四世紀初期),裡面有很多內容跟原始佛經是有很大的出入。但是在這個地方,它也很清楚地寫出:「尋」與 「生念、導志」(巴利文cetanā) 有關;「伺」(prajñā;般若)與 「分別智」有關。

原始佛教的「般若」都是在導正、指引行為模式的智慧

原始佛教的「般若」跟大乘佛教講的不一樣,大乘佛教很多都有不二的特質,都有通達世間實相的意思。也就是說,大乘佛教的般若是:能夠了解世間終究本質的一種智慧。好比說《心經》、《金剛經》等般若系統的經典,講到世間終極的本質就是空性、無相。原始佛教不這樣解釋「般若」,歷史上的佛陀從來不講宇宙的本質、事物本質的終究,所以不討論空、有的問題,不討論事物的本質是空還是唯識的。

原始佛教講的般若是一種「分別智」,知道什麼是善巧、不善巧,什麼是當下該做、不該做。它都是跟行為的導正有關,是指引行為模式的智慧,幫助我們選擇正確的行為與回應模式。所以原始佛教的般若,完全沒有形而上的內容,不去探索事物終究的本質是什麼。由於原始佛教的“prajñā” 毫無例外都是有分別的意思,所以《瑜伽師地論》在這個地方談到「伺」跟分別有關,再次證明我們所講的「伺」是一種評估。

八正道與禪那之間的關聯

《中部117經》跟《中阿含189經》談到:八正道跟禪那之間的關聯是什麼?修禪那時,什麼是「正見」、「正勤」、「正念」、「正定」?

「正見」就是知道什麼是「善尋」,什麼是「不善尋」。知道心要「出離尋」、「離恚尋」、「不害尋」,要遠離五蓋、離開會破壞身心安樂感的活動。心若能夠這樣分別,就叫做「正見」。

「正勤」(正精進)就是在細膩的地方,努力、非常持續地放下惡尋、保持善尋。

「正念」就是一直記得要這麼做,念茲在茲~善尋、善尋,離開惡尋、離開惡尋。例如靜坐時,一直去留意正在放鬆中的身體,找到造成不舒服感、不安適感的活動並釋放開來。

八正道的最後一個正道就是「正定」~禪那就是這麼成就的。

《增支部5. 28經》(莊春江譯): 『比丘們!什麼是聖五支正定的修習呢?比丘們!這裡,比丘從離欲、離不善法後,進入後住於初禪,他以離而生喜、樂潤澤、遍流、充滿、遍滿此身,全身沒有任何地方不被離而生喜、樂遍滿。比丘們!猶如熟練的澡堂師傅或澡堂師傅的徒弟在銅皿中撒佈沐浴粉後,與水充分攪拌,沐浴粉團隨之濕潤、來到濕潤、內外被滲透濕潤而無遺漏。同樣的,比丘們!比丘以離而生喜、樂潤澤、遍流、充滿、遍滿此身,全身沒有任何地方不被離而生喜、樂遍滿,比丘們!這是聖五支正定的第一個修習。

聖五支是指初禪的「五禪支」,在此以澡堂師做沐浴粉團為比喻。古代的沐浴粉團就是肥皂,在印度是用一種植物~澡豆製成的。將澡豆搗碎、搓揉,在搓揉的過程要拌入適量的水,水太多澡豆會散開,水太少則沒有黏性,澡豆就不會凝結在一起。

另一個比喻是做陶器(potteryware),拉陶時,一隻手要觸碰著轉盤上的陶土,另一隻手要注水到陶土裡,水太少陶土會乾裂,水太多陶土則會崩塌變形。所以在整個製陶的過程,手觸碰著黏土團,一直去感覺每個角落,濕度是否足夠、恰當嗎、需要更多的水分去潤澤嗎?透過敏感的觸覺,讓水分能夠均勻、充遍地滋潤著陶器的每一個部分。這些比喻清楚說明著:在進入初禪的過程中是有評估的。

除了評估還有一種「生物回饋效應」。在西方的心理學界,有一種幫助人降低焦慮的方法。心理學家用電子儀器連結在受測的人身上,測量他的血壓、心跳、內在活動的新陳代謝等生物跡象。透過身上的電子儀器,不斷向(受測的)焦慮的人說:你現在的心跳有多快!儀器上出現的心跳圖,卟通、卟通、卟通,血壓的數據…。另一方面告訴他:可以同時練習不同的放鬆法,一邊看著那些生物指標如何改變。隨著放鬆,心跳的速度從原本的卟通、卟通、卟通,變成卟~通~、卟~通~、卟~通~,受測者就知道自己做對了什麼,就是要繼續用這樣的方法放鬆…,這就叫「生物回饋」。身心立刻得到回饋,從立刻得到的成果、評估中做自我的行為調整,初禪也是如此!

初禪中的「澡豆」比喻,就是一邊做「善尋」讓身心導向更安樂,一邊在評估。從頭到尾的覺知都是建立在觸感上,因此可以直接感覺到自己是否「正在放鬆中」,是否朝向越來越安樂、知足,呼吸是否越來越朝向均勻、和緩,是否越來越有滋潤感、滿足感…等方向。隨著當下「了知、觀察、評估」,“How are you doing? ”你現在做得如何?馬上就能夠調整。

佛經中還有其它對禪那的比喻例如「彈琴喻」,也是表達同樣的意思。一邊彈奏樂器,一邊傾聽彈奏出來的樂章,祥和嗎、美妙嗎、觸碰著琴弦的手指頭太用力嗎、太輕嗎…。輕重恰到好處才能彈奏出非常和諧美妙的樂聲,這就是不斷的「生物回饋」。一邊彈奏一聽傾聽,只要出現一點點的失誤馬上就調整、修改,所以需要「正知、正念、正勤」。

需要「正知」:知道當下的活動是什麼,如何用心、使用技巧,如何呼吸及使用肌肉。

需要「正念」:記得當下在做什麼,不會彈到一半就忘掉接下來的樂章要怎麼進行。

也需要「正勤」~熱情和熱誠,持續地演奏下去。

透過這些經文可以看到,初禪並非像一般所講的很機械化,靠一聲佛號、腦筋裡盯著一個圖象、一個種子字或眼睛盯著一團光等不同的業處。不是靠注意力鎖在鼻端、丹田,而是透過修「四念住」,觀察、調整和釋放身心的活動,整個過程都是朝向離苦、朝向更大的安樂。要做到這一點,覺知必須要打開來,在一開始必須有一些分別的動作,例如調整和評估心行,調整、評估心行所產生的效果等等。

【問答】

問:記得老師曾說初禪可以證初果,請老師再詳談?
答:初禪可以證到所有的聖果。果位跟禪那不是劃上等號的,不要誤將初禪、初果,二禪、二果,三禪、三果,四禪、四果劃上等號。初禪是證得聖果的最低標準(就連此點在歷史上都是有爭議的,可以以後再詳談),但是有初禪有可能證得所有的聖位,有四禪並不表示一定證得了什麼果位,有可能有四禪但是連初果都沒有。

至於初禪如何證得聖果,可以從很多角度來談。其中一個做法就是:去觀察當下構架起內心安適感的「心行」是否可以依托、棲止,是否可靠、可以當做「我、我的」。對於內心的種種活動,如果心應對的模式是不認同、不抓取,不在其中建立起我與我所,這就是出世間的方法之一。

也可以在修禪那時,持續以「四聖諦」的取角來勘驗當下的安樂:是真實的嗎?裡面是否還有苦跟動盪不安?是什麼活動在製造這樣的苦?如何透過改變或抽離活動,而得到一個程度或是徹底的離苦?經由前面的三諦,而不斷地調整、建構新的技巧。以四念住為主一味地修禪那,最終也是可以通達出世間的道路。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可以在任何一個禪那培養「平捨心」。四禪的平捨心是最完善、最成熟,以平捨心做基礎去觀察內心跟境界互動的模式(推手),從中揣摩:什麼樣的放下是「既不往前推、也不駐留於當地」,是一種不需要透過作意的放下。如此修學的人,心有可能暫時抽離時空的範疇,時間或長或短。

因為心在參與時空的方式,一般就是往前推、抓、憧憬、幻想,那是「有」(bhāva)的原動力。由於這樣的參與,心不斷去攀附下一個境界、下一個自我感,所以我們經驗生死。絕大部分的平捨都有細微的造作,如果能夠透過揣摩,體驗到一種不透過造作的平捨,那也是通達出世間的道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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