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伏五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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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体版】

開始前請合掌、三稱

namo tassa bhagavato arahato sammā sambuddhassa

(禮敬世尊 阿羅漢 正等正覺者)

原始佛法禪修的技巧,最主要在培養更高度的樂趣,再透過心在這種更高度的樂趣之中,怡然自得、安住、得定。佛陀在解釋「定力~三摩地(samādhi)」,跟其他的宗教是不太一樣的。其他宗教講的定力,主要是在講究好比說專注力的培養,如何透過唸誦咒語,觀想、繫心在身體的某個部分來達到定力。

但是,後代流行的佛教中的教法,包括大乘和南傳的禪修,幾乎已經完全不了解這個原始經典中的關鍵了。

佛陀所教的「定力」,是透過讓心能夠打開來,心能夠變得清新、歡喜。脫離開那些會產生負擔、壓力的活動方式,身體變得放鬆、安適。在這樣的身心條件之下,自然而然就能夠體會得到更高的樂趣。在這種更高的樂趣之中,心慢慢地祥和、安定。這樣的祥和、安定,直接能夠幫助我們,了解活動跟痛苦之間的關連。這就是佛法的「定力」,完全是與智慧、正知正念相結合的。

什麼是造成內心負擔的活動方式?如何具體地分別它們?以便得到初步的安詳、安樂的感覺?佛經裡提到「五蓋」,它會令我們的智慧變得薄弱,讓心變得沒有力量。

「欲愛蓋」

五蓋的第一個蓋叫「欲愛蓋」。一般人沒有很具體、雄厚的離欲經驗,一聽到「離欲」,會覺得那是痛苦的、無趣的、乏味的、不可欲求的。與其這麼想,不如採取一個技巧,例如在美國,當小孩到了一定的歲數要外出去讀書,父母親成了所謂的「空巢之鳥」。他們覺得人生到了這個地步,是非常值得慶祝的事情:總算把小煞神送出門了!夫妻會相約去吃大餐慶祝。他們之所以會那麼高興,是因為他們知道,跟小孩的分離是暫時的,以後還是有機會見面的。暫時把他送走,讓夫妻能夠度假、喘一口氣。

所以,一開始在面對欲愛蓋時,可以抱著同樣的心情:接下來不是要剝奪自己,不能吃好吃的東西、聽好聽的音樂。而是利用現在這個難得的機會,讓自己度假一下,讓內心能夠體會一下,不需要一直跟小煞神應招的輕鬆感。

為什麼欲蓋是負擔?

欲蓋是負擔,主要不是指欲帶來的樂受,而是其中的「渴望感」與「焦躁感」。當心追求快樂的方式是停留在欲的追求時,往往會令人會覺得很飢渴、很匱乏。在追逐的過程中,心神很容易會疲勞、渙散、不安定。因此,佛陀才會特別對「欲」做訶斥,而不是否定對樂的受用。

佛陀說,在整個修行的過程,目標應該要訂在:儘量充分地開發更高的快樂。用更善巧的快樂,來取代粗糙的快樂,而不是一味地講放下。在佛陀的教法裡,所有跟欲相關的快樂,都是相對不善巧的、幾乎沒有例外。所有跟禪那、跟色界禪有關的快樂,基本上都可以是善巧的。

「禪那」的快樂,簡單來講就是心脫離開飢渴、焦躁的感覺,不再透過暫時解除焦躁感,而獲得快樂。而是透過停止飢渴感、焦躁感,不再耗費那麼多的體力、心力,在欲愛的追逐和吞食的動作上,所以心變得輕鬆、清新。這時,敏感度會提昇,能夠覺察到:當心不仰賴外在的刺激,內在會有一種飽足跟寧靜的滋味。隨著愈去體會、品嘗、欣賞,這種滋味會愈獲得開發,這就是禪定主要的原理。

一個簡單的體驗離欲的方法,就是刻意地觀察和體會:心沒有欲求、沒有渴望、沒有焦躁感時,那種清涼的感覺。這種清涼的感覺,大部分的人都曾經有過,只是沒有將這樣的經驗當做一回事,沒有刻意地觀察、品嘗、開發。因為沒有刻意地開發,所以陷入無聊、不耐煩、疑惑等蓋障。這些蓋障會阻礙,且扼殺更高快樂的開發。

離欲愛蓋的靜坐練習

接下來簡單的練習,就是在針對如何品嘗心暫時脫離開負擔的輕鬆感?開始之前,請大家留意自己的坐姿。可以從頭到尾一直去調整坐姿。不要以為接下來的靜坐都不能動,動了就表示不夠好、意志力不夠強、不夠用功。

我們用功的方式是,儘量在心裡面常常提醒自己:現在該做的是什麼功課?念茲在茲,保持著和緩、穩健、持續性的動力。

坐姿基本的原則,可以自行去體會:什麼樣的坐姿,可以讓自己感覺到很端正警醒?哪一種坐姿,可以讓精神更好、更清新?讓鬥志更高昂?基本上,這樣的坐姿是不能駝背的,腰椎必須保持自然的弧度。不要等開始靜坐了,才保持高昂的鬥志。是一開始靜坐之前,就必須以高昂的鬥志進入狀況。

「我要為自己長遠的快樂而努力!」這是一個充滿樂趣的事情,就算現在可能還不是很有樂趣,只要這樣子做,一定能夠開發很高的樂趣,值得我非常認真地去做。調整坐姿讓身體感覺到更開放。這開放是很主觀的感覺,沒完全聽懂沒有關係,主觀地去品味。

怎麼樣的坐法,能夠讓內在能量的流動,比較不受到阻礙?需要的話,可以調調身體、移動一下肌肉。轉換一下身體不同部位的鬆緊度。試著把呼跟吸的能量,更均勻地帶到身體不同的部位。沒有絕對對的做法,所以不用擔心,不用覺得有壓力,覺得自己不懂、不會做。只要往這個方向在嘗試,就有好處。

怎麼樣的坐姿可以讓自己更放鬆、更輕鬆、更省力,沒有浪費多餘的力氣?能不能把上半身的重量,自然地擱置在腰椎天然的弧度(彈簧)上?上半身幾乎是不使力的,很放鬆、很舒暢。

靜坐時,尤其是初禪以前,不用害怕想事情。我們的目標不是不起念頭,而是要讓自己更安適。去尋伺有助安適的念頭。目標不必放在沒有念頭,而是要放在:念頭對安適感有沒有幫助?有幫助的念頭,可以那樣去想。沒有幫助的念頭,就不要去想。

可以問自己:怎麼做可以讓自己更警醒、更開放、更放鬆、更認真?這些就是有幫助的念頭。有幫助的想好比說:真好,不用擔心工作、子女,能夠為了自己而活。為了自己的幸福,以及長夜安樂而努力。屬於自己放假、度假的時間,不用疲於應對世俗幾近瘋狂的行為模式…,去體會這樣的輕鬆感。

精神比較容易不濟的朋友,可以試著把眼睛打開來。過程中需要開眼、閉眼、微開,可以隨時調整。不要讓身體變得硬梆梆的。把身體變得像棉花、像水母一樣,軟綿綿的,自然地隨著波浪起伏而飄動、調整。

允許、允許!充分地允許身體的膨脹跟收縮。不要把目標訂得太高了,只要現在注意著坐姿,嘗試著品嘗脫離開負擔,脫離開複雜行為的那種清新感,這樣的方向就是正確的。

面對外界的聲音,體會不用參與、不用那麼累地跟人打交道,這是一種輕鬆的事情。允許聲波的生、滅在身體裡造成的迴盪。不用花力氣去分析外在噪音的內容,不受到干擾是很輕鬆的事。如果當下的心是有欲、有渴望的,好比說想念小孩,試著釋放開這樣的緊,試著把這樣的包袱放下。提醒自己,在度假就好好地享受,暫時擱置這些東西才會值回票價,不會白走這一趟度假之行。

當下若有欲的蓋,就知道有欲的蓋。可以透過放鬆、換個角度想事情來調整。如果沒有欲蓋,就品味著沒有欲蓋的輕鬆和清新。透過比較和記憶,回想起之前有欲蓋的時候,那種急著解決欲望的飢渴、焦躁、騷動不安等,不舒服的感覺沒有了。當下的心在這之中釋放了、沒有負擔了。品嘗著這樣的樂趣。

一邊品嘗著樂趣,一邊用呼跟吸,作為貫穿這主題的背景。吸氣中,去品味知足、飽足、舒適感;呼氣中,去品味知足、飽足、舒適感。單純地享受著,沒有欲的負擔的快樂,是目前唯一要做的目標。好像事情做完了,閒來無事在山中,品嘗著美味的茶,世間的憂慮都被洗滌乾淨了。注意一下現在身心的滋味。心沒有負擔的時候,吸氣、有什麼樣舒服的感覺?心沒有負擔的時候,吐氣、身體會體會到什麼樣的樂趣?

「瞋恚蓋」

第二個蓋障叫「瞋恚蓋」。不耐煩、懊惱,想到某個人事物就覺得不舒服,都是屬於瞋恚蓋。留意一下,眼前的心,有沒有被瞋恚蓋所壓制著?有沒有在扛著這樣的擔子?不原諒、不耐煩、不高興、不滿意、對事情吹毛求疵,是一種疲勞的事,讓自己從中釋放出來,暫時地度假。如果有瞋恚蓋,就立刻去調整它、放下它。提醒自己,不要跟它為伍!不要參與其中!擱置它、不要追逐它、不要理會它,抽離。

如果當下沒有瞋恚蓋,去體會心脫離不耐煩而生的舒適感。只是單純、知足的愉快,不管這樣的愉快是多麼的微細都沒有關係。目標不在於要製造出很大的快樂,而在於不管多麼微薄的舒暢、清新,都很由衷、很認真地去品味它、欣賞它、珍惜它。不要害怕會變成執著。佛陀的教法裡,禪那的喜樂愈多愈好。如果沒有學會如何用這樣的快樂,來取代欲界的快樂,心就會繼續地去找垃圾吃。

如果感覺到:我怎麼做不到、怎麼做不好、怎麼不懂這個、怎麼沒有感覺、怎麼做得那麼爛…。記得,那就是瞋恚蓋。目標不是要做得多麼完美、多麼好,而是不管當下身心是什麼樣的狀態,都很有耐心、很知足地去感受它、品嘗它。這叫放下瞋恚蓋。

隨時有必要調整坐姿,看看是不是腰椎的幅度已經不見了,不見了就再找回來。小心翼翼地調整身體,讓這種滿足的感覺,更無礙地周遍全身。允許知足、滿足、簡單的喜樂,滋潤身體的不同部位。

「散亂蓋」

第三個蓋障叫「散亂蓋」。散亂不等於想事情,人是可以在沒有散亂的情況下想事情。不要誤以為只要起念頭就是散亂。散亂的意思是:坐立不安、想事情的方法亂哄哄的,它的特質是會破壞安定感。如果察覺到眼前有鬧哄哄、坐立不安,立刻做調整。發現散亂就擱置它,不要讓心去沾染它。

試著去品味內在的寧靜,而不是習慣性地把注意力放在瞬息萬變、令人疲於奔命的,沒有營養的資訊上。當覺知安住在內在的寧靜感時,去觀察、品味、欣賞那種紮實感、踏實感。具體地感覺:那種不需要複雜的東西,簡單之中得到的滿足感。記得整個過程,不要讓心變得硬梆梆。常常提醒自己,吸氣中,品味;吐氣中,品味。允許膨脹收縮的波浪,貫穿、滋潤自己的身心。

「昏沉蓋」

第四個蓋障叫做「昏沉蓋」。面對昏沉,不要去看它、不要去理會它,而是立刻去做調整的工作。好比說,去體會光明磊落的覺知,寂靜耀眼的覺知,那種清醒真好、充分覺知真好的愉悅感和清新感。感覺到身體之中豐沛的能量,可以伴隨著高昂的鬥志。憶念:「佛陀是天上人間無以倫比的老師,是天神與人類的卓絕導師。做為佛陀的弟子,再怎麼不濟也不會差到哪。在佛陀的法中訓練自己,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幸運的事情!」

用類似這樣的想鼓舞自己,讓自己充滿鬥志,感覺體內充滿正面的能量。去體會、珍惜、尊重這樣的正面能量。用光明、亮眼的覺知來感受,會發現:沒有昏沈的當下,有無窮的滋味。如果感覺這樣的想太複雜了、做不到,就簡單地練習:用什麼樣的呼吸,才能讓自己更清醒?吸氣,好像是貫穿身體的能量;吐氣,感覺得到覺知隱隱約約更亮眼,精神更飽滿。去留意呼吸的動作,帶給心神具體的撞擊力跟提昇力。

「疑蓋」

第五個蓋障叫做「疑蓋」。心裡有著不果決、沒有建設性的躊躇跟徬徨,對治的方法,必須要偷用Nike鞋廠的口號:“Just do it!”不要把時間精力,浪費在猶豫不決上,認真地做就是了。就算沒有做得非常好,肯去嘗試、去實驗,這樣就對了。很果敢、很決斷、很認真地去感受、品味、欣賞、珍惜,內在這種果敢的,充滿鬥志的決斷力的能量。

接下來的時間,可以很有系統地品味,什麼叫脫離開五蓋?或者,針對當下最困擾你的蓋障來練習。也可以從頭到尾一直調整坐姿,去感覺、品味單純地坐在這裡度假的滋味。每一口氣,都是獎勵自己的機會。這一口吸、這一口呼,獎勵自己,讓自己特別的安適、舒暢。不要硬把身體塞進制式的模式裡,只要有助於更瞭解、更放鬆、更舒適的動作,允許動作的發生。

把目標訂得很不切實際、太過苛求自己,很容易會有壓力的。只要發現做得不善巧,在內心裡調整、這樣就好了。不管眼前經歷到什麼樣的蓋障,觀察一下,目前遇到的挑戰跟不舒服,是哪一種蓋障產生的?是不耐煩、飢渴感、散亂、坐立不安?是昏昧、提不起能量,還是猶豫不決、想東想西?特別地去對治它。如果真的花錢出門度假,還要擔心交通、路況、住宿、同行去玩的人高不高興。而眼前這種快樂,是如此直接、省力。

這樣的練習,不是要求將心鎖死在一個地方。可以在日常生活中繼續地開發,隨時隨地可以練習,在這個地方喘一口氣、緩和一下。品味一下心開、身體放鬆的滋味,品味一下暫時脫離開被五蓋催逼得團團轉的滋味。隨著在生活中累積這樣的經驗,一個人的氣質、人格性、活動的方式,自然而然會跟脫離五蓋的滋味相應,愈來愈能從中得到滿足感。生活自然而然變得單純,很容易就得到滿足、快樂,不需要花很多錢,不需要再去找尋複雜、新奇、耗費心神的刺激。

尋伺的技巧

在台灣某大學,一個四十幾人的禪修練習裡,曾告訴大家怎麼樣透過想事情、起念頭,讓自己的身心更舒適。禪修結束後,很多人說,從來沒有聽過靠想事情能夠讓身心安頓下來。一般人覺得一開始學靜坐,就是要去除念頭、讓心空掉。實際上,這樣做等於是把佛陀教的禪修技巧,一半以上都忽略掉了。原始經典上記載,有一半以上的禪修技巧,都是跟怎麼想事情、怎麼看待事情有關連的。佛陀的弟子可以在思惟佛法中,得到很大的禪悅,進入到色界禪。

平常應該想什麼樣的念頭,才能夠跟色界禪有更大的相應?基本上而言,感恩、知足、謙卑、慷慨、跟慈悲喜捨相應的念頭,都是好的。在日常生活中,常常培養樂趣,源源不絕地發現能夠讓心飽足的食物。這裡所講的「樂趣」,都是脫離開五蓋、不跟五蓋相應的。這樣的樂趣,根據佛陀所說,是無害、沒有副作用、是智者所不會訶責的。

佛經裡講,這樣的樂趣不會害人、害己,唯一的副作用就是:還要有動機、要耗力氣去維持。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可以常常利用這種正面取角,正面思考事情的方法,讓身心達到安樂的狀況。就像靜坐中,一直有念頭起來,可以利用念頭想一些有助當下修行的事情。

例如,佛教看起來很興盛,實際上佛陀真正的教法是非常衰微的。我們是少數的,在瞭解、在實踐佛陀真實的教法。在台灣有多少人能夠像我們這麼有福氣?這樣的機率簡直像中了樂透獎一樣,可用這樣的想事情的方法,來鼓舞自己。

離生喜樂

佛經有談到「離生喜樂」,初禪~因為遠離而得到喜樂,那個遠離的動作,有時候得靠「想」。以欲的蓋為例,假如一直在想著,禪修結束之後,我要趕快去吃某種食物,一想到那食物,我就飢腸轆轆、垂涎三尺、口水都要滴出來了…。一發現有這樣會破壞安定感、豐足感,會令你分心的蓋障,根據佛經教導,你可以去想過去曾經歷過的欲。

欲的特質很好玩,如果去想還沒有發生的欲,很容易會有飢渴感、會焦躁不安。如果是想過去曾經歷過的欲,例如,回憶起過去吃米糕的經驗跟過程,吃完一顆米糕大約要四、五分鐘,那快樂不是一直維持四、五分鐘,而是一直被打斷的。飢腸轆轆地吞下了第一口,迫不及待要吞第二口,好飢渴、一直動盪不安。每一個動盪不安將瞬間的樂磨滅了,吃完之後消化不良,身體覺得疲勞、沉重,多麼好的滋味,現在都是消退殆盡的。若能透過這樣的方法想事情,就很容易、或起碼暫時地把欲蓋揚棄、擱置在一邊,而不會因此而覺得匱乏。

missing out

一般人的欲會很強大,是因為感到「missing out」。就像小孩已經玩到不想玩、扔到牆角的玩具,忽然來了個小朋友,拿起那個玩具:哇嗚、這是什麼啊、我要玩!家裡的小孩看到,馬上把玩具搶回來說:不可以!又開始玩起來了。成人的世界也是如此。就像我們在這裡靜坐,聽到山坡下有一群年輕人在玩,心很容易就產生出憧憬來:哇~,那些都是年輕、充滿活力的…。裡面可能有著跟情欲結合的東西,也有可能是對一個程度消失了的青春的回憶。會覺得年輕時沒玩夠,聽到人家可以這樣地玩,覺得“I’m missing out.”。

這種“missing out”的感覺,就可以透過想來對應。例如,聽到那些年輕人在外面玩遊戲,我小時候也有去公園玩過。或者,想像我現在不想再靜坐、不想再聽佛法了,想去外面玩。你真的去了,看到那些遊樂設施,真的好玩嗎?當下最主要、最強烈的感覺,就是飢渴感。到了那個地方,發現提供給你的樂趣是很乏味的。所以,回憶過去曾經歷過的欲的世界,那些曾經讓你覺得轟轟烈烈的,實際上,不值得付出那麼大的代價,那麼疲勞地去維持它,這就是善用「想」。

初禪的「尋」

初禪的「尋」就是有「想念頭」的意涵。巴利文“vitakka ”最簡單的意思,就是想事情。「二禪語言休息」,意思是初禪還有在想事情,但是初禪跟一般人想事情的方法不一樣。一般人想事情,是被飢渴感、不安感所推逼著,是跟五蓋相應的想。這樣的想,除了帶來混亂和不安,還會提醒你想起其他擔憂的事。從這個擔憂,又會想起更多的事情,繼續再想、帶來更多的飢渴、擔憂跟衝擊,沒完沒了。

佛經有所謂的“papañca ”,中譯為「戲論」,英文的翻譯“mental proliferation” 比較傳神,指的是:一個因為飢渴感~五蓋產生的念頭,沒完沒了的擴散跟延續。大半天想下來,身心坐立不安,整天處在得、失、得、失、得、失…,整個人疲憊不堪。要保護自己的身心,不要被那樣的力道一直、一直衝擊著。每一次的目標,訂在很實際的地方。發現到身心有得失、坐立不安、跟五蓋相應的狀況產生,沒有關係、不用急,只要能做五秒鐘脫離的動作,那就是好的。

建立正向的自信心

當然不是做五秒鐘就夠了,而是先訂這樣的目標,緩一口氣、步調慢一點點。光是那五秒鐘,就表示正知正念到了一個地步了。面對這煩惱交煎、幾近瘋狂的人世間,還會記得要改變習性,那是很不容易的,要嘉獎自己、鼓勵自己。想像自己是可愛的、尊貴的、不同凡響的、是人中的龍鳳、人中的優波利華。這不是自我安慰、在騙自己。世界上少之又少的人能夠像我們這樣,抽空來練習覺醒,下定決心要改變生存以及內心運作的模式。不管日常生活中,你的自信心、自卑感的來源是什麼,要能夠從這樣的角度,建立起正向的自信心。

日前,一位年輕人談起:最近發生車禍,一隻手失去功能,除了行動不便,內分泌功能也失調、冒了滿臉的青春痘,感覺很痛苦、沒臉見人…。心理學發展上,年輕人特別在乎自己的顏面,特別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大部分的年輕人,他們的自信心、自我的成就感,來自於同儕及同齡朋友的認可。在學校裡,如果能夠被同齡的朋友說:“You are so cool”那是最明顯、最直接的快感的來源。

面對覺得自己顏面已失的人,可以怎麼幫他?可以建議他,自信心有很多不同的來源,佛陀教導的自信心的來源,都是跟如何做一個更棒的人有關。不是比較錢財、外貌、名利以及世間的才華,而是比較:看~世間在瘋狂、在沉淪,可是我常常記得提醒自己,要覺醒、要用功,不一樣的。當然這還是有我慢,但它是一個必要的過程,佛陀教法的過程,都是先建立起一個良善健康的自我感,在這個基礎上再做進一步的超越。

同樣地,修行透過這樣的想,常常讓自己活在很豐足、很雄厚的自信心中。這樣的自信心的基本精神,類似孟子講的,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面對境界,不亢、不卑、莊重、真誠,如實、不感覺任何欠缺。這種從修行中得來的自信心,力量是很強大的,比起世間的自信心更加可靠。世間的自信心,一個打擊、一個命運的變遷,自信心就瓦解。長得再怎麼漂亮,伴侶再怎麼愛你,會擔心自己會老、伴侶會變心,永遠都有比自己更年輕的。自信心若建立在容貌上,每一天都被得失心衝擊著、動盪不安。

自信心若建立在品德、操守,例如不講閒話、不講是非,朋友之間知道你是不講閒話,不講是非的人,會對你推心置腹。那樣的信心,跟一般的信心就是不一樣。這些品德還包括,只要有餘暇,樂於助人,樂於源源不絕地分享快樂與寧靜,給周遭有心接觸佛法的人。如果感覺這些都太遙遠,還可以再談、再找,佛法是永遠都有下手點。覺得自己特別笨、業力特別深、體質特別不好…,那都是疑蓋。沒有疑蓋很容易就是“I can do it”。永遠都有下手處、使力點。永遠在找使力點,永遠往正向看,還可以怎麼用功?就會一直處在這樣的能量之中。

讓能量精純化

接下來的時間裡,嘗試培養「精進」。不要把精進想成小時候讀書,被爸媽關在家裡,一出來玩、或偷看電視就被打的經驗。那樣的精進很痛苦。精進不意味著頭上要綁著「必勝」的頭巾。佛法的精進要配合正知正念,看當下用力的程度。看當下使用肌肉或使用心的方法,包括注意不同的事情,或想不同的事情時用力的程度。注意身體、注意呼吸用到多大的力氣,讓這個力氣很祥和、很持續地,源源不絕地像彈琴般。佛經裡常用彈琴來比喻精進,太快、太慢、太輕、太用力,只要一發現旋律不對就立刻調整。

同樣地,一天當中也可以這樣地觀察使力的程度。它有一個立即的回饋,當使力是恰到好處時,可以一直保持在安適的狀況。坐在這裡時,覺知使用肌肉有沒有多餘的用力?一直留意著,跟當下互動的使力的程度。就像彈琴般,目標是喜樂、安適、舒暢,讓你能夠更知足地跟內在的寧靜相處。

接下來的休息時間,大家可以嘗試著,不講閒話、不為閒聊而閒聊。若要講話,就討論禪修的技巧。鼓勵彼此,讓自己成為周遭的人可靠的朋友。做彼此的良友、善友,成為彼此正面影響力的能量,相互尊重、相互提攜。

(朱倍賢教授講於2014年台灣冬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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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覺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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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覺支」就是:念、擇法、精進、喜、輕安、定、捨。

佛陀說:如果培養起這七種內心的特質,將心朝向「依遠離、依離欲、依滅、向於捨」的方向,就是解脫法的內容。這就是「七覺支」在解脫法裡面的地位,瞭解其特質,以及在日常生活中個別去培養它,是很重要的。

念覺支

念覺支的「念」和起念頭、想念頭的「念」,是不一樣意思的字。這裡的「念」特別是指:記得當前要做什麼事情,維繫著這樣的自我提醒的能力。好比說講話時,有時會忘記要講什麼,這就是失念。如果一直記得剛剛的主題是在講七覺支,一直維持在這個主題上,就是念的功夫。可想而知,「正念」是貫穿一個功課,讓一個動作有連續性。

接下來的練習,就是要觀察:呼吸是如何幫助身體放鬆?呼吸是如何給予身體能量?如果當下的心境是比較躁動、坐立不安,要特別強調透過呼吸安撫身體。如果是特別容易無聊、昏沈等等的,就要特別留意用呼吸給予身體能量、滋補。

在接下來的過程裡,去體會什麼叫做「念」?「念」的功能就是記得這個功課。當注意力跑到別的地方,你發現所採取的行動,已經跟當下的目標不符合了,就再把它帶回來,這就是「念」。而且,要嘗試維持這個「念」,不是等到忘掉了才記得。在還沒有忘掉時,你的精神和注意力要放在如何使力、用功,才能使得身心是很連貫性、念茲在茲地,貫注在眼前的功課。

【靜坐練習】

這個內心的特質,就好像肌肉一樣。

越使用它就越強壯,越懂得認清楚它,就越能夠個別地去面對它。

靜坐的過程,要面對很多的干擾和挑戰,包括:

外界的聲音,讓你忘掉眼前該做什麼?

有可能坐一坐就恍神了、發呆了、隨著白日夢跑了。

一開始坐的時候,心中就要保存正念。

記得現在的功課是:如何用呼吸這個動作,來幫助安撫身體?

或者是,用呼吸這個動作,來提供身體能量。

有可能兩三個小時用功下來,已經有點疲倦了、不耐煩了。

正念就是在幫助、提醒你:持之以恆。

繼續用恰當的技巧,去對治目前有可能面對的障礙。

假如你是一個喜歡挑戰的人,甚至可以看看:

能不能夠讓自己的正念,不要出現間斷?

念茲在茲、非常綿密、沒有空隙地,記得活在當下,觀察、調整呼吸。

一邊這樣做、一邊去認知和瞭解正念的功能。

當你的心有正念時,感覺如何?當你忘失正念時,有什麼效果?

練習跟正念做好朋友,好好地瞭解它。

好像在使用某一種肌肉一般,維持著它、憶持著它。

(請緩緩睜開眼睛)

在佛陀的教法裡,七覺支的功能是三個對三個,再多一個念覺支。其中的念覺支是越多越好,另外的三個對三個是看情形。三個是有提攜效應,三個有安撫效應,不管是做提攜或安撫都需要念,它只會幫助,所以越多越好。

擇法覺支

「擇法」簡單來講,就是懂得分別「對、不對」。懂得分別這是該去或不該去的方向, 知道取捨目前用功的方向是什麼。

像在練習放鬆身體,擇法的功能就是發現起了一個念頭:「星期一要上班,一下子一天半的假日馬上就沒有了…」。一想到這個,身體馬上就不舒服,有一點緊張僵硬的感覺。知道僵硬是不好、不善巧的,而輕安才是好的、善巧的,看到時就去調整,這就是擇法。

在做不同種的技巧時,有不同種的擇法。像在修慈心,發現內心對人有懷恨,有不能釋放的怨懟、惡意,希望對方不好。擇法就是:知道這是跟慈心相牴觸的,慈的特質是柔軟、溫和、祥和、祝福,是充滿善意和友善的。

每個動作發生時懂得取捨,好比說,注意力聽到聲音時有幾個選擇,其中一個是:他們在講什麼啊?怎麼這麼好玩,笑得那麼大聲?另外一個選擇是提醒自己,眼睛不一定要看著他們,可以試著閉起眼睛,把聲音當成是聲波,宛如空氣、風一樣,感受著那個音波。當下你就知道,比起前者、後者的選擇對自己的眼前是更好的,做這樣的選擇,就叫做「擇法」。

另一個比喻是,今天靜坐了幾個小時,走了快一個小時的路,已經開始有煩躁了,覺得時間怎麼過得那麼慢呢?希望趕快結束,就可以回家看電視、上網…。當發現這樣的狀況,知道這是一種散亂,也知道不散亂是什麼狀況,選擇不散亂,讓動作調往那個方向,這叫「擇法」。

需要「正念」才能夠「擇法」,如果不記得所聽過的佛法,就沒有辦法擇法。佛法強調「多聞、多聞」,不是要你多讀書,不是說學位修得越高、書讀得越多,就越容易得到解脫。而是,能不能「憶持不忘」重要的資訊?不要多花力氣去記得,或扛著沒有用的資訊。就像電腦軟體的空間,它是很寶貴的,要拿來放重要的、該記的東西。

所以,當你聽到這個技巧、記得它,在待會兒的練習中,知道遇到什麼樣的狀況和困難,知道怎麼樣調整;遇到好的狀況和順境,要怎麼昇華它,就是「念」加上「擇法」。

【靜坐練習】

當下要很清楚地做個選擇,是要脫離五蓋,不是要跟五蓋相處。

是要脫離飢渴感、不滿足感,幫助心通往不飢渴、滿足、知足。

心當下是要脫離開恚害心,吹毛求疵、記恨,

對環境、對人的抱怨,對自己的不滿足,覺得自己怎麼那麼糟、那麼笨…。

把心調往離開惡意,離開暴力,那樣的心境。

心是要離開粗暴、離開怨懟、離開埋怨、離開散亂,來通往到安定、整合的狀態。

心是要學會不跟昏沈相處,而是要跟明亮的覺知相處。

心不要跟猶豫不決相處,而是要跟果斷的、覺醒的、“Just do it!”,

這樣的態度相處。

接下來的練習,自己去觀察:什麼地方需要調整?要調往什麼方向?

覺得這樣太複雜,簡單的方法,就是從緊調到鬆,這也叫擇法。

從沒有能量調到有能量,感覺到身體內在豐沛的能量,這也叫擇法。

甚至當心很安靜了,知道不需要選擇、不需要評估了,

讓你不要選擇、不要評估,那也是擇法。

選擇不評估、不擇法,只是單純地安住

一直往單純安住的地方前進,那也叫擇法。

眼前的現象和狀態一直在改變,所以你對應的方法也要一直改變。

正在放鬆時,有可能新的緊張會產生;

你正在給予身體充沛的能量時,有可能某一部份的能量在流失。

不斷隨著新發現的狀況做調整,那叫擇法。

擇法的力道是提攜式,所以要很認真的。

裡面的技巧,就是很認真、很慎重的,

堅持地要往對的、往善的地方去,與善相處,不跟惡為伍。

擇~善~固~執~!

(請緩緩睜開眼睛)

在平常就要鍛鍊肌肉,遇到事情時,肌肉已經很強壯就可以應對了。甚至在這裡,你只是選擇繼續放鬆,選擇不做其他的事情,不被其他事情打擾、打斷,這也是「擇法」。

不要小看這個力量,如果持之以恆地做,你的人格特質會改變。你會發現苦在減少,應對苦的力量越來越強,也會越來越知苦。以前可能不覺得自己有在進步,可是,當遭遇到跟以前一樣的挑戰時,發現你回應的方式,跟以前不一樣了,它對你的干擾度也不一樣了。

精進覺支

「精進覺支」有幾層意思:一種是像瑜珈術講的熱能。“atappa”的字根和熱氣有關,意思是熱衷、充滿了鬥志和幹勁。另外一個意涵是“persistent”,意思是我可以跟你和慢慢耗,比你更有耐心、不讓步、持之以恆。佛經提供這兩個好像不一樣層面的意思,是希望我們能夠調整精進的力道,不要一成不變地,一直用一種精進的方法。

如果你整天像拼命三郎一般,很快就會覺得修行好累,三分鐘熱度。當然,有的時候發現當前的心境:堯舜是人、我也是人,堯舜做得到,我也能做得到。你是必須要用那樣的方法。有的時候,遇到眼前必須克服的障礙,好比說昏沈,試驗了好多方法,昏沈都不退。那個時候,要咬著牙根、豁出去了,使盡吃奶的力量跟它搏鬥。有時候修行得這個樣子。

大部分的時候,修行是和緩的,有的時候就是要懂得,用很剛強的方式來跟境界應對。尤其是自己在危險的時候,也就是快要做錯事情的時候。例如有機會偷東西,那時候精進的方法,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做這種事情,管它多少錢!像曾經有綜藝節目問:「多少錢你就會偷了?一萬會不會?兩萬會不會?一百萬會不會?一千萬會不會?」我們的態度就是:管它是多少錢,就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這就是一種「精進」。

另外一種精進,就是綿綿密密地感覺你使力的方法。如果修得細膩一點,甚至會發現:看東西在用力,聽聲音在用力,觀察身心也在用力,注意力的使用法也在用力。從中看自己的用功,有沒有持之以恆?有沒有恰到好處?能否不要間斷?這裡面也有「念」的味道。

接下來的練習,可以兩個都嘗試,或者選一個你目前身心所需要的力道。其中的一種作法,就是刻意地帶著高昂的鬥志進入禪修。要用自己一輩子都沒有用過的認真的態度,“I will do my very best”,把能力發揮到百分之百。如果不是真的百分之百,也是朝著這樣的目標在努力。用這樣的方式來跟呼吸、跟身心相處。人生不會有多少次這樣的機會,可以不用工作、不用擔心家人,坐在此地,有一群好朋友,彼此祝福、互相支援、幫助你這樣修行。趕快利用這個機會,把你的能力發揮到淋漓盡致!

【靜坐練習】

這個時候若有餘力,開始去感受,這樣的認真所耗的力氣,

哪個部分的用力是需要的、是有幫助的?堅持著它!

哪個部分是沒有必要、是可以調整的,不用那麼僵硬。

在更放鬆,更省力的狀況之下,仍然保持這樣高度地投入,這樣高度地認真。

你甚至可以在這樣的練習中,體會到為什麼精進跟熱能有關?

為什麼會感覺身體內部有暖流產生?因為正面的能量跟意志力是相關連的。

運用這種全神貫注、認真投入的心態,讓全身被暖流保護著。

去體會精進的滋味,去揣摩,如何讓日常生活中不要忘記這個樣子?

常常記得提醒自己“Hold yourself”,投入、使力,在細膩的地方都在用功。

佛陀說,通往涅槃的舟車就是精進。

常常記得依止著精進、依止著這樣的正面能量。

人是有可能在醒著的時候,都是跟這樣的正面能量相處。

可以完全不陷入退墮、懈怠、恍神的狀態,心一直保持在這樣的狀況中。

你要懂得調整,要懂得閱讀,知道如何保持著這種正面的能量。

(請緩緩睜開眼睛)

喜覺支

這裡的歡喜,都是正面的喜。不是所有的喜都叫喜。例如:聽到台灣最近的毒豆腐皮、毒油事件,心裡想:「真好!從來都沒有用過那個牌子的食品,都是毒到別人家的小孩,我賺到了。」這就不是這裡講的喜。這裡的喜都是跟色界禪相應,不跟五蓋相應的。它包括:我們在修精進覺支的時候,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樣的感覺,其實用功的感覺蠻好的,感覺到很紮實、很踏實,感覺這樣人生才是活著,這就是「喜覺支」的一種。

很多國內外的有錢人,認為有錢就可以讓小孩子過他想要過的生活,小孩子就不用那麼辛苦。往往用這樣的方法教育出來的小孩,顛三倒四,做什麼都得不到快樂,再多的錢也買不到他要的那種滿足感。因為我們的心是需要戒律,需要一個框架跟用功的方向。如果給予心紀律、框架、努力的方向,感覺是好的。如果你在精進卻感覺不好,請調整精進的方法,懂得調整精進的方法,就是踏實的感覺。

這種踏實感,就是品味用功時的暖流、積極面,人變得很有精神,這就是「喜」。不只是如此而已,還有很多不同種的喜, 生活中,越能夠多層面地去體會喜,對人格完整的發展越好。包括:像早上醒來就有喜,有知覺了、能夠覺知, 跟覺知相處在一起,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心不是在昏沈、睡眠的狀態,而是在清醒的狀態。清醒中有清新的滋味,這個也叫做「喜」。

「喜」也可以包括,在呼吸的每一口氣息中,刻意地想像讓心變得更開、更遼闊、更不被任何的煩惱所侷限,或綁死在一個地方。打開、遼闊、捨離開重擔的滋味,就叫做「喜」。喜是可以很容易就獲得,不是很難或者一般人以為的神秘、特別的東西。喜也包括:做個善人、培養善的德行。想到自己這樣地用功,心理有欣慰感,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小孩是個乖小孩一樣,用同樣的心來看自己。不是只有看自己的小孩很乖,讀書那麼用功,對人那麼有禮貌,對朋友慷慨、有幫助…。其實,也要這樣看待自己。

盡量讓自己有機會看自己很滿意,如果不常有機會讓自己變成一個很好的人,就很難透過這樣的取角得到喜。如果沒有這樣的喜,人生有很大一環的樂趣會被剝奪了。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滋潤內心的方法。還有其他的喜,包括透過「慈、悲」由衷地流露出善意來,希望自己快樂,希望所有人快樂,由衷地祝福。

這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在當今的南傳禪法是被忽略的。在禪修時,如果體驗到喜或樂,去跟禪修老師講:遇到這種情形怎麼辦?那老師回答:不要執著它、繼續觀、不要去理會它。實際上,佛陀的教法不是這樣,而是要懂得開展、讓它茁壯,讓心更容易跟不同種健康的喜相互輝映。

輝映的感覺,就好像是呼吸時,特別在安撫自己的身體一樣:「讓我來滋潤、照顧你。」所以,身體的細胞會很高興,會張開嘴巴笑。「真好!我們是被愛的,是有被照顧的,你沒有忽略我們。」傳遞這樣的善意給身體,用這樣的方法呼吸,身體的毛細孔會打開來。「耶!爸媽是愛我們的,我們不是孤兒。」就在這樣溫暖的微風中笑開懷,在歡樂中顫抖著。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角度來體會它、培養它。

我們做一下實驗,用剛剛講的方法,把你相應的方法實驗看看。不要求多,目標不是要故意製造出多麼大的喜。喜有個先決條件:必須要懂得在單純之中知足,這樣才容易有喜。如果說:「我都沒有什麼喜呀!修行好爛喔!體會不到什麼喜啊!」就已經在破壞喜了。即使只有一點點喜,也要珍惜它、欣賞它,知道它是美好的事情。讓身心浸淫在這樣的狀況,是有增長作用的。所以佛陀說:不要畏懼健康的喜樂。

【靜坐練習】

再次提醒大家,做的方法,可以是保持剛剛在學習精進時的衝勁和熱能。那種認真,對事情不掉以輕心,相信你認真地做事,對於長遠是好的,就算是小事,你都是認真、用心。保持這樣去品味,去欣賞認真的紮實感,去品味、去欣賞對自己的慶幸。

「我是一個值得被救度的人!」不要忽略了因果的長夜安樂。要認真地照顧自己、愛護自己,為自己長遠的幸福快樂而努力。保持這種自珍、自重、自愛,就是有喜的滋味了。去品嚐它、認識它,讓心能夠更燦爛地浸淫在喜的滋味裡面。

雖然這是一個簡單的心念:我在此刻,是有能力原諒所有曾經傷害過我的人。甚至做到不記恨,完全釋懷。雖然不是永遠,只是當前在這裡靜坐時,能夠做到這一點,真好!真是不簡單!真是了不起的心量!

「喜」也可以來自一個虔誠的宗教的情緒,好比說,想到我們所依止、所修學的傳承,是個尊貴、偉大、光耀的傳承。祖師爺們,個個都是大解脫者,個個都是人中的龍鳳。在這樣的傳承裡面用功,是多麼值得慶幸感恩的事情!留意「喜」具體的滋味,具體的觸感。不需要很激烈,甚至只是心感覺到更開放了一些,甚至只是感覺到暖流的流竄,精神更鼓舞。這都是喜,都是值得去開發、去品味的。(請緩緩張開眼睛)

輕安覺支

「輕安」有時翻譯成「猗息」。簡單來說,就是類似放鬆、省力、身體變輕了,這樣的一個特質。身體變輕了,不是指體重變輕了,而是指因為扛的擔子減少了,所以感覺上好像身體變輕、放鬆、舒緩,這樣的滋味。同樣地,這是可以透過很多不同的角度來開發跟品味。

好比說:如果今天這樣的練習,讓你靜坐有一點點的心得,以後你更有信心。知道,即使在一個簡單的環境裡,在一個對社會、對這個大環境很少負擔的狀況之下,我也是可以很好、很安適的。感覺我對世間的要求,我給世間或者其他人的負擔,是不會那麼沈重的。這都是「輕安」的心情。

另外一個更簡單的,就是身體放鬆的感覺,以及你對它的深化。去看到為什麼在日常生活裡,一天下來往往會很疲勞?因為你不知不覺、隱隱約約,都扛著一些重擔在身上。例如憂慮感、恐懼感等等的。事實上不用扛著這些東西,放下它們不會有壞處的。一般人習慣性緊張時,就會抓著東西,好像要溺水的人,覺得要抓著東西才不會溺水。可是,放不開這種煩惱和重擔,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所以要習慣性地,一發現這是一個重擔,這是沒有必要的東西,想都不用想,毫不猶豫地像壯士一去不復返般,瞬間割捨。完全沒有留戀、猶豫,這樣的一個心態。

不是做到這樣就好了,還要繼續這樣做。有可能接下來,又有新的負擔,又被你抓起來了。因為身心一直有新的受產生,新的苦受、不舒服感產生,你馬上又對應著它,馬上聯想到其他的。然後那樣的緊繃,跟它抵抗的模式,又被你一直扛著。同樣地隨時調整,隨時發現、隨時放下,隨時讓自己的身體保持在很省力、很節省能源的狀況,實驗看看。

【靜坐練習】

眼前,什麼樣的坐姿是最省力的?再怎麼省力的坐姿,隱隱約約還是有用力的,因為你必須跟地心引力,做一種抗衡。所以,留意一下,就會發現到:你的脖子扛著你的頭,隱隱約約地在使力。肩膀在承擔著脖子和頭,隱隱約約在使力。身體平衡感的維持,隱隱約約在使力。

在這裡面去品味,怎麼樣能夠節省能源?節省能源的目標,不是覺知降低。要做到節省能源,敏感度必須要增加,你才知道,現在有哪些地方在浪費能源。

勇於去突破,意思就是說,我們有很多習慣性扛在身體內在的緊,因為太習慣了,所以沒有覺察到它。在做這個練習時,尤其是剛開始,盡量去探索,盡量跳脫開過去舊框框的思惟方式。

去找尋,去看,不斷去調整,把放鬆、放下重擔當作是一個正在進行的方式。不斷進行,不斷調整,一直都有探索的空間,這樣的功課來進行。

如果有輕安的滋味,就要去探索,如何能夠讓輕安更茁壯、更深化?

根基已經成熟的人,光是聽到:重擔是不用從這兒扛到那兒,就可以開悟了。所有的我執,其中的一個意涵,都是以為有一個承擔重擔者。看到重擔的同時,就是看到它的滅。

不管多重的東西,它都不是擔,只有當你去扛它時,它才是擔。要能夠學會,不要追著它跑,不要沒事找事地去把它扛起來。知道,就有延續的可能性。

不一定要想說,這一秒鐘一定要比下一秒鐘更輕安,下一秒鐘又要更輕安。如果有這樣的想法,會有期盼心,就會變得不輕安。它就是會變,有時候會比較那樣,有時候會比較這樣。

反而是,你就是允許那樣的狀態發生,不管是什麼程度的輕安,你只能一直學習,如何放下沒有必要的負擔?這是比較善巧的一個取角,這樣就好了。

(請慢慢睜開眼睛)

定覺支

七覺支裡的特質和內容,都有其多元性,有很多不同的取角,這一點在森林傳承裡是很重要的。不要把技巧使用得僵化了,要懂得尊重你現在的需要,懂得尊重你特殊的身心條件,開展出適合自己的取角。這種實驗就是要懂得觀察,懂得看到你使用的技巧,所得到的效果是什麼?透過這樣的回饋,再調整自己的技巧。看產生的效果會不會更好?會不會更省力、更有效率、更有利等等的。

「定覺支」顧名思義,是指身心的安穩度,是不被干擾的力量。對於眼前的工作,投注的專注力、清純度,裡面有「身心統攝」的意涵。所謂的「身心統攝」是指,因為你是如此認真,如此貼近地在觀察呼吸。所以感覺你的心跟呼吸、跟身體的距離,好像減少了,變成是很融通、很統攝的個體,這些都是屬於「定」的特質。

有很多不同種的方法可以達成「定」,其中的一個方式是透過前面幾個覺支的幫助。好比說,你的念覺支能夠越細膩,讓你的心能夠安置在它預選的範圍內。越安穩地待在這個範圍裡越久,慢慢的定力就會越熟練。也可以透過喜跟輕安,喜跟輕安做得越熟練,就越容易讓心有個落腳、安住的地方,越樂意待在那個地方。這個邏輯是非常重要的。

舉個例子:像美國有很多蜂鳥,喜歡蜂鳥的人就在住屋的附近,種植蜂鳥喜歡的植物來吸引牠們。像鮮豔的花尤其是紅色的,花朵特別深像喇叭形狀的,對蜂鳥來講蜜特別多。當你製造出那樣的環境,不用關著牠們,牠們自然而然一天到晚在那樣的環境耽留著。

同樣地,我們的目標是訂在:讓身體內在的寧靜感,比起外界膚淺的刺激更有吸引力,可以給你更大的滿足。那麼,不管身在何處,在做什麼事情,自然而然地,你很容易就感覺定力都伴隨著你,不會退失。你也會有足夠的智慧知道,有哪些場合你無法維持定力,你會懂得避開它。

也就是說,這裡面有擇法的味道。知道哪些場合你可以繼續用功,跟什麼樣的人相處在一起你會進步,跟什麼樣的人相處在一起你會被拖下水。當舒適感做得好時,心在回縮的力量就會很精準。而且會在寂靜感中,維持很久的時間,不會太受外界的干擾。

「不受干擾」是定覺支很重要的一個特質。或者你感覺到心和呼吸很貼近,距離很少,綿綿密密的。或者,呼吸是伴隨著整個覺知的範疇。不管覺知到什麼,眼睛看、耳朵聽,有著呼吸,或者寧靜感在裡面,這就是「定力」。

不要把色界禪想像成很困難,要自在、掌握它是很不容易。可是有「正知正念」,有一個好的人引領,要體會它應該是不難的事情。「初禪」最低的標準就是:能否脫離開對五欲飢渴、焦躁的狀況?這裡面有清新,在這樣的清新中統攝、安穩、落腳,經典的解釋就是這樣。

可是話說回來,不要去跟人家講說自己是證得幾禪。這些都只是佛法裡內心的活動方式,就是要用功的地方而已,根本沒什麼了不起。要像我們之前的用功方式,去看:是什麼力量打亂了色界禪的狀況?一定是五蓋裡面,其中的一個力量。實際上,要能夠做到一整天在清醒時,大部分都處在跟色界禪相應的狀況,不難,尤其是認真的人。我們現在來做這樣的練習。

【靜坐練習】

同樣的,用念頭來導引自己的心。問自己:怎麼樣才能夠更接近呼吸?怎麼樣才能夠跟呼吸做更好的朋友?

這個呼吸,是整個身體都感覺得到它的活動。這個呼吸是指:如果有人問你:「你現在好嗎?」你可以回答:「我現在感覺蠻安定的,心裡面感覺蠻寂靜的。」指的是你全身的,整個的覺知範圍的境界,都是這個樣子。

像剛剛同修所說的:讓肌肉裡面的騷動感休息、平息,這都是一種定力。所以,你感覺身體很安靜,心裡也很安靜。心很樂於安住在這樣的安靜。

境界不斷在改變,聲音在改變,觸感在改變,可是你的心,像是一面不動的鏡子一樣。感覺~知道改變,可是身心是凝定不動的。並沒有因為境界的改變,而使得自己受到波及。就在這樣的心境之中,繼續的用功。

(請緩緩睜開眼睛)

捨覺支

「捨」就是心覺知到不同的境界,尤其是舒適的感覺、不舒適的感覺、中性的感覺,能夠放下無謂的反應,能夠包容,允許這些現象發生,就叫做「捨」。「捨」有一種:任由覺知到的現象生跟滅,不盲目地跟著起舞,不盲目地對它起反應。在定的基礎上,去體會什麼叫做「捨」。

前面舉的鏡子的比喻,在這裡也是有用的。鏡子能夠反射、照映萬物,它本身對於萬物是沒有取捨的。沒有說照著這隻黑狗我就喜歡牠,黃狗我就不喜歡牠。這裡面有一種:不管發生什麼現象,內心對它歸順、接納。發生的那一瞬間,你覺察到的那一瞬間,心已經放下它。

這裡面沒有滯留,沒有因為聽到一個聲音,注意力就一直徘徊在剛剛發生的聲音裡面。而是讓已經發生的,徹底地磨滅、不留痕跡。允許正在發生的事情,還沒發生的也沒有期盼、沒有排斥、不迎不拒。透明、開通,在接納著、知道著正在發生。允許這些正在發生的現象,充分地穿透自己,沒有給它阻礙和滯留,沒有要把它留著,也沒有要把它推開。

舒服的感覺,空洞開明地接納,不舒服的感覺,也是空洞開明地接納,不苦不樂的感覺,也是空洞開明地接納。去留意一下,你的心在跟這些境界觸碰的時候,有沒有多餘的歡迎、抵抗跟排斥?有沒有刻意地要去擁抱什麼?有沒有刻意地要在什麼之中滯留?有沒有刻意地,要把什麼推開來、趕跑等等的干擾。放下這些多餘的動作,叫做「平捨」。

留意一下,假設現在心裡面是不耐煩,它是怎麼產生的呢?就是身體先有不舒服的觸感,你在對那個觸感抵抗,在用力地跟它反應,那個叫做不耐煩,叫做「坐立不安」。

能不能用捨的力量,就算是不舒適的觸感,也是平捨地接納?留意一下,應對這個觸感的模式裡,是否有多餘的動作?哪些動作是更調柔、更接納?把這個發生的現象,更乾淨地穿透,而不是不乾不淨、拖泥帶水的。

什麼現象都是這個樣子的,當你發現時、它已經在變質了。只要你沒有再跟它牽扯上關係,就已經不是問題了,因為剛剛發生的現象,已經是過了的現象。卻還在跟它糾纏不清,回過頭來,去把它扛起來,就變成是問題了。

「捨」的另外一個意思就是:你知道,本來真的是沒有問題的,都是自找的。你是有選擇權利的,是你讓那個問題變成問題。

(請緩緩睜開眼睛)

問答

問:平捨的「捨」和三依一向的「捨」,之間最大的差異在哪裡?

答:三依一向的「捨」是完全徹底清淨,平捨的「捨」再怎麼修都還是一種世間法、架構法,一種活動方式。透過一系列的練習,心安靜下來之後,對細膩的反應就很容易看得到、感覺得到。就會看得到,好比說自我的執著是怎麼產生的?從一個角度來講(這不是唯一的角度),沒有平捨的時候,你的心對於一個舒適的境界會想要維持。「想要維持」就是有一個人把它背起來、要保有它,這就是一種「我執」的形成。對於不舒服的境界,要把它推開來、逃跑。所謂的「自我感」,是透過這些活動在產生的。去留意,就會看到自我感的動作,都是對於「苦受、樂受、捨受」在反應的動作。

問:平常在用功的時候,七覺支要怎麼運用?有次第嗎?

答:佛法的系統很好玩,環節裡面有環節,可以從不同的層面來理解它。從一個層面來講,七覺支的次第,頭三個:念、擇法、精進,等於「四念住」。「四念住」就是需要有這三個特質。

什麼叫做「禪那」?就是修四念住,修到心可以暫時不需要透過欲的樂來汲取滿足感。心能夠如此融入於四念住的功課,能夠體會到什麼是喜?什麼是樂?什麼是平捨?這就叫「禪那」。

「禪那」主要的內容,都是跟四念住的內容有關的活動,而不是說心如何地鎖在一個地方。同樣的,看七覺支的排列順序,頭三個是四念住的內容,接下來是喜、輕安、定、捨,跟四禪的前進方向是一樣的。

「禪那」發展的方向:先懂得透過四念住的技巧,來瞭解心、調整心、釋放心。在調整、釋放的過程,有時候會體驗到「喜」,那是比較低的禪那。接下來會體到以「樂」為主軸的經驗,那是中等的禪那,最高的禪那是四禪,它的特質就是「平捨」。

所以七覺支可以是有次第的,以四念住入禪那,然後不斷地昇華禪那,那就是七覺支。

在另外一方面,也可以不從次第的角度來理解七覺支。像剛剛講的,七覺支裡的「精進、喜、擇法」是「提攜」的,是屬於比較有衝勁的。在禪坐時,若遇到的挑戰和困難是:低沈、缺少能量、無聊、昏沈…等等,可以特別用這三個覺支,再加上念覺支來對治它。

另外三個:「輕安、定、捨」是屬於「安撫」性質的。最好把七覺支背下來,那是有好處的。在日常生活中,可以常常提醒自己:這個時候可以用什麼工具?這工具的用法是什麼?

所以,「七覺支」可以是不同場合用不同的東西,也可以是有次第性的。

問:靜坐時如何收放自如?

答:佛經裡形容,佛陀的大弟子們修色界禪時,有的時候忽然遇到外在的刺激,他做的功課就是,要從原本很深的定力抽離開來。心是變化多端的,所以應對的方法,可以是靈巧的。有很多不同的作法,可以去開發。

在此提醒大家:在禪修的場合,聽到其他人的分享時,很容易會覺得,他怎麼那麼厲害?我怎麼都沒有?要曉得:喜和樂是很主觀的(open-ended),是可深可淺的,它不是有一個既定的量。不要以為,一定要嚐到什麼樣的滋味才是對的。只要有在往那個方向,在做心行這方面的用功,在調柔心,就是在用功了。很有可能你喜跟樂的強度比不過人家,可是解脫的程度更高,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要知道這些都只是工具而已,不要以傳統的方式,將它變成是一個比較的項目。重點在於:你如何用它,那個「用的過程」。而不是在於你得到了多玄奇的經驗。

問:七覺支要導向三依一向,否則還是世間法,是否七覺支有細膩和粗糙之分?

答:其實也不必一定要講成細膩不細膩,只是它帶的方向不一樣。並不一定是要比較細膩,才能夠修出世間法。一般人以為出世間法是多麼細膩,其實那都不是很有用的想法。禪修時不要習慣性地「鑽」,也就是聽到人家在講,好像很高深的境界,就覺得一定是我的心還不夠細,要鑽到裡頭去看得更仔細。那樣的修行就不是很自然了。實際上,裡面所要使用的力道都沒有超乎常人的。唯一的要求是這個人的「基本功夫」有沒有做好?好比說,有沒有慚愧心?做為一個人類,光是要有慚愧心就很不容易了。有很多人連道歉的能力都沒有,活著的世界,完全放在證明自己是對的,證明自己是比人家更強的。他的目標不是放在:如何讓自己更清淨?如何找出自己的盲點?讓自己更徹底地離苦?大部分的人要的不是這個。

當你具備了這些基本的條件:基本的波羅蜜,基本、健康的心理世界時,唯一需要的就是「正見」,就是正確的資訊。這些東西我們都可以有的,出世間法是不困難的。

比較細膩的七覺支是「方向」的問題,要帶到什麼方向呢?就是去檢查:執著會造成苦。「依遠離、依離欲、依滅、向於捨」,是唯一通達離苦的方向。

三依一向:依遠離、依離欲、依滅、向於捨

「依遠離」就是能夠看到不同程度的執著,帶來不同程度的負擔。為了要從那個程度的負擔釋放出來,要能夠看到「那是負擔」,心嚮往沒有負擔的自由,這就是「遠離」。

就像是在座的諸位,如果在今天這樣的環境裡面能夠得到喜樂,就算只是一絲一毫,那也是一種遠離。能夠體會得到遠離塵囂,注意力不是放在:怎麼比人家強?怎麼去累積?…等等很焦躁、憂惱的狀態。而是學會如何用更省力的方法,得到更高程度的滿足感,這就是「遠離」。我們今天坐了那麼久的時間,光是能夠待在安靜的房間靜靜的坐著,就是一種「遠離」。

「離欲」就是去看到痛苦的來源是來自於飢渴感。為什麼那麼用力地在抓東西?那麼用力要把東西扛起來?就是沒有化解的飢渴。把七覺支培養起來,導引的方向是幫助你看到那些讓你飢渴的東西。粗的飢渴,就是迷戀在某一種感覺裡面。比較深細一點的飢渴,是迷戀於:五蘊的狀態、身體的安適、感受能夠帶來的刺激,能夠想、分析,能夠在不同種的意境之中得到滋味。迷戀於「能、所、我能覺知」等功能,迷戀於吃不同種汲取快樂的手段。這就是佛教講的「食」(āhāra)。

「食」就是我們的心一直在動,在境界中一直要做什麼事情。就像榨果汁一樣,遇到境界會想辦法從中榨出什麼快樂來。能夠看到只要心還需要養分,還需要依靠食物,還需要透過這種進食的過程,來得到滿足感,它就不安穩,就會有好多好多沒完沒了的問題。

「滅」是指任何一種境況,當你不再扛起、不再參與其中,就在「當處」它自己就瓦解了。好比說,很在乎別人怎麼看我們,很在乎自己的面子。當你看到:這面子給我們的滿足感,是到什麼程度?我們要依靠面子的壓力有多大?這裡面有多少的過患?使得你對於面子這種東西,有一種距離感,不再百分之百地參與其中。

以前只要是碰到面子的,就豁出去拼命了,是百分之百參與其中。修行之後還是在乎面子,但是,只有百分之三十參與其中。只有百分之三十,就不會那麼容易地跟隨面子而起伏了。那就是那個程度的「滅」。能夠百分之三十地參與,就表示百分之七十來自於面子的苦就消失掉了。那就叫做「滅」。最終,心不需要依附自我感的那種「滅」,是徹底的、自由的滋味,沒有需要落腳,沒有需要非如何不可。

「向於捨」就是修行不管在什麼關鍵,目標都是:能夠放下什麼程度的執著?裡面是否還有多餘的用力?整個大原則就是這樣。所以,把七覺支帶到「依遠離、依離欲、依滅、向於捨」的方向,就可以通往出世間法。

不再參與,就是全然的放下。只要還沒有證得阿羅漢,都有一個程度的參與。參與的方式就是:「我是在這裡面,這是我的,我是這樣的狀態。」不用透過言語,直覺上就是這樣的感覺。

【問答】

問:面對喜歡美食的人,如何談厭離?

答:我的建議是不要跟他說:以後都不要執著美食了!一般而言,如果那是他很在乎的,他可能會覺得修行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可以提醒他:要暫時放假。斷食就好像是暫時放假。一開始是很在乎美食的滋味,可是偶而也去體會一下身體少吃東西、沒有吃東西,減少負擔的舒適感。

問:靜坐時,一個不好的念頭進來,這時要用擇法,還是要用平捨來面對?

答:這是一個很好問題,什麼時候該用什麼工具?根據佛陀的講法,基本上就連在修平捨時,也可以是有在擇法。有的時候,最好的回應的方式就是平捨,也就是不要給它過多的分別。有一些場合,你必須要懂得很清楚地去分別。要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該用什麼呢?簡單來講,就是當你的活動「無法改變事情」時,就選擇「平捨」。當你的活動「還有改善的空間」,那就是用「擇法」。好比說,小孩子發燒、哭叫了,那時候用平捨就糟糕了。社福局的人就會把小孩子帶走,因為你實在不是很好的家長。

小孩子在哭鬧,你必須要有對應的方式:這是什麼問題?有沒有得立刻解決的危機?什麼是善巧的?如果是已經沒有選擇了,好比說有人跟你講:「我的小孩得了癌症,什麼都治不了,剩一個星期可以活。」這時候怎麼辦呢?就是選擇平捨。同樣地,平常在動作的調整上就是看:這裡面有沒有可以改善的空間,什麼時候我就是該學習接納。

問:平捨也是擇法的一種,所以不需要把平捨看成是置之不理,而將平捨跟擇法分開來?

答:其實沒有關係,就看個人如何的詮釋。一個禪修者,就是沒有什麼僵硬的思考模式。怎麼有用,怎麼把意思務實地表達,那樣就好。如果彼此都不認同對方,沒有關係,希望對方好這樣就好。不必要堅持自己的觀念,當我們得到足夠的寧靜跟快樂時,根本就不在乎那種辯贏人家的快樂。不是要故意清高,而是有了更好的食物,低等的食物就吸引不了你。

所謂的「置之不理」,是轉移注意力的意思,也是一種技巧。例如你跟一個人,可能是你的配偶、子女、父母親、朋友、室友等等的,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如果他(她)有很多煩擾你的事情,可是在目前的狀況,你是不得不也沒有選擇,就是無法和這個人分開。其中的一個方法,就是你可以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這個人的好處上面。同樣地,對待身體的不舒服感,其中的一個方法是:先不要理會那個不舒服的地方,先去理會少部分舒服的地方。這是可以實驗的。

舉例來說:當心裡產生一個慈念,或是產生一個崇高的、虔誠的、宗教的信仰。想到自古以來的僧寶,走在我們前面的那些修行人。很多都是比我們經歷更大的挑戰,生活狀況是更嚴苛的。他們那麼刻苦,都可以走得出來…。想到這些的時候,胸口會有波盪,感覺情緒澎湃。可是,這個情緒澎湃是侷限在胸口,腿還是照疼啊。所以就盡量地,把覺知浸淫在澎湃洶湧的正面能量上,不要去理會疼痛的地方。當然,也不要拘泥於這個技巧,有的時候,這個技巧就是沒有用。

(朱倍賢教授開示於2014年台灣冬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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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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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体版】

「身念住」是四念住裡面的第一個念住,本身是一個完整的修行系統。它的原理是:透過對身體內在活動的瞭解、調整跟釋放,從而瞭知內心的活動、建構與釋放。也就是說,透過身體的活動、肌肉的反應等等,來瞭解內心活動的方式。

身念住的四個階梯

第一、在呼吸時,覺知氣息的長。

第二、在呼吸時,覺知氣息的短。

第三、在呼吸時,感受全身。

第四、在呼吸時,體驗身行休息、身行寧靜。

前兩階「覺知氣息的長、短」,主要是觀察:不同的呼吸對身體具體的感受,有什麼樣的影響力?透過調整呼吸,讓身體更放鬆、更端正、清醒,更開放……等等。這是所謂「身行」的觀念。

「身行」是指:那些建構起身體感覺的動作。好比說坐在這裡,有具體坐著的感覺,這些感覺是受到身體一些活動所影響、所制約、所造成的。身行的活動包括:臀部有多用力呢?肩膀有多緊呢?眼睛是閉著或睜開?表情是柔軟、微笑或是僵硬的?呼吸時所牽動的肌肉的緊鬆?這些身體的行為、活動,都在具體的影響著、製造著當下身體的感覺。

所以「身行」就是:造成眼前身體感受、經驗的那些活動。佛經裡具體的講有兩種:一個是呼吸的方法,一個是其它的動作。

依此類推,什麼叫「心行」?就是那些在架構、在影響我們心境的活動。好比說我們對事物的詮釋、反應,生起的念頭、看事情的角度…等等,都叫做「心行」。因為這些活動都在影響著我們當下內心的經驗。

為什麼要講「身行」?因為在修身念住時,其中一個很重要的環節就是:透過改變行為模式,來達到身體更深度的寧靜。進而瞭解到我們身體活動的方式,如何跟「苦的產生與消滅」有關連。

第一、第二個階梯具體操作的方法

可以透過改變呼吸的方式,例如刻意地用比較深,或者比較淺的呼吸的方式,或是調整呼吸的速度。或者,可以用其他的方式調整呼吸,比如:不同程度地使用不同的肌肉,及身體的部位來呼吸。

也可以嘗試著全身毛細孔儘量打開來的呼吸,感覺全身都浸淫在清新的空氣裡。這樣的呼吸法,比起平常光是用鼻子、嘴巴呼吸的方式,會感覺更省力,身體也會因而感覺到更安靜、調柔。在做第一、第二階時,可以儘量去嘗試、實驗。只要實驗的範圍是放在身體,是在觀察不同呼吸法對身體具體的衝擊跟影響力,就是在做正確的功夫了。

第三個階梯:體驗身體、體驗全身

「體驗全身」,同樣是有很多不同的層面。鼓勵大家,用不同的角度去觀察身體,利用這個機會,讓心跟身體的斷層、脫節,能夠儘量地彌補起來。我們對於身體細部的反應與觸感愈瞭解,就會對我們的心愈敏感。好比說剛剛有同學談到:為什麼有的人比較易怒?脾氣比較暴躁、比較不耐煩?

其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平常你的身體有慣性的不舒服、慣性的僵硬。所以,一個人會發脾氣、發火,並不見得他比較壞,或他刻意選擇要做壞脾氣的人!而是有具體的身體活動、心理的活動,交替產生出來的慣性。要改變這種慣性,是可以透過意志力。可是有時候,那不是最好、最有效率的方法。有時最好、最有效率改變自己習氣的方式,是先調柔我們的身體。隨著身體調柔,心自然而然就會調柔;身體舒服了,心自然而然就會舒服了。

要觀察全身,可以在身體不同部位去觀察,比如從上半身觀身體的中軀,然後觀下半身,哪個地方要待多久可以依個人的喜好。什麼樣的觀法,對你的安定、安適是有幫助的,若速度變換得太快,會不會造成慌亂,觀的內容會不會變得不清晰,……等等的考量。

除了從上到下的觀法,也可以從外到內、從內到外,或先從表層觀。好比說坐在戶外,接觸著清冷的空氣,皮膚有具體的觸感,去留意這個觸感。然後去留意身體更深層的地方,肌肉的部位,它是如何在對應著這樣清冷的空氣,哪一部分肌肉緊繃的狀態是什麼樣子,放鬆的狀態是什麼樣子?

或者,有一個更簡單觀全身的方法:同時去留意當下的坐姿以及整體的感覺。你並不一定能夠同時的,以同樣的清晰度,百分之百觀察到全身。那不是你的目標,不必要做到這樣的程度。那要做到什麼程度呢?就好像有一個人問你:現在你坐在外面,舒服嗎?會冷嗎?這個時候你所使用的覺知,是很大範圍的,直接去看當下全身的觸感。而觸感感覺的部位,可能會不斷地改變。可是,基本上你的主軸是在看:當下這個正在呼吸的身體感覺如何?當下這個正在安適,正在調整中、或凝定中的身體,感覺如何?

第四個階梯:「令身行休息」

有幾個讓「身行休息」的方式,大家可以去實驗。一個是「放鬆」,一發現到身體有多餘的、沒有必要的緊,就放鬆它;不斷去深化,讓它成為一個正在進行式。

另一個方式是:故意去調整內在活動的方式。包括:呼吸的方法、使用肌肉的方法。用什麼樣的方式,能夠讓身體更安適、更舒服?你可以依照1~4的步驟進行練習;也可挑你喜歡的,然後換來換去,看你當下是準備好了要練習什麼。如果是按照順序的話,可以聽著以下的引導進行:

身念住靜坐練習

首先調整坐姿:怎樣坐的感覺是更開放的?

內在的氣流像漣漪一樣,在身體流動的時候,減少它的壓迫感、阻礙感。

這是很主觀的感覺,沒有一個絕對的、特定的方式。

自己去品味,怎麼樣的感覺是打開來的?

怎麼樣的感覺身體是端正的?

注意腰椎的自然弧度,當坐姿端正的時候,胸腔自然就打開來。 它不是萎縮、駝背、被壓迫的狀態。

怎麼樣是放鬆、省力的?

吸氣時,去調整呼吸的長、短、深、淺,不同種的運用、運作的方式;

吐氣時,也是這樣子,去調整呼吸的長、短、深、淺。

假如可以感覺得到、可以觀察得到,去留意全身的肌肉,在參與的這個活動。

這個活動不是只有鼻子的工作而已;也不是只有胸腔的工作而已!

能不能去感受,全身全然地在參與這個動作?

隱隱約約的,在全身都可以感覺得到~膨脹跟收縮。

如果要想念頭的話,就在心裡面提念:

怎麼樣的呼吸才能更舒服、更通暢?才能讓身體得到更多的滋補。

怎麼樣的呼吸才更省力,才是在省力的狀況下,給予身體非常充足的養分、氧氣,怎麼樣的呼吸才能讓細胞,更深層的浸溢在氧氣的滋潤中。

觀察自己的動作,它立即產生出來的效應。

這樣的參與法、這樣的運動法,所產生出來的,是什麼樣具體身體的感覺。

透過這樣的觀察、透過這樣的評估,繼續調整自己的呼吸。

身體有沒有感覺到更安靜?有沒有騷動、躁動。

非常虔誠、深入地去探索: 身體不同的部位,參與呼吸的運動的方式,達到更細膩的調整。

沒有一個百分之百絕對正確的作法,所以不要有壓力。 覺得「安適、放鬆」那就是對的方法!

對的方法就是:繼續地正在進行式。

正知、正念,記得你現在該做什麼?

同時觀察不同種呼吸的方法,產生出來的效果。

保持高度的熱誠,紮實、篤定的用功。

假如你喜歡這個方法,想要繼續用這個方法,那就繼續用這個方法……

如果想要實驗下一個階梯,它叫:「體驗全身」。

透過這樣調整呼吸,更能夠瞭解到身體不同部位,它的運動方式、不同種的觸感。

在這個階梯裡,注意力是調整到身體;

全身或者各個不同的部位,很具體的觸感。

在呼吸的運動中,在這波浪不斷地流竄,穿過身體的過程中,當下的觸感是什麼?

其中的一個方式,就是在心裡面問自己:

正在呼吸中的身體,感覺是什麼?

好像在洗三溫暖一樣,讓心整個浸淫到身體的觸感;

整個的知覺範圍,都是這個正在呼吸中的身體。

身念住裡面最關鍵的,就是最後一個階梯:「令身行休息」。

建立在剛剛打下的基礎上,覺知、安住在具體的身體的觸感。

通透地瞭解內在的活動、觸感,然後嘗試著,讓那些活動、躁動漸漸平息下來。

所有在架構身體感覺的活動,嘗試著讓它更安寧、更放鬆。

包括:呼吸的方法、肌肉的使用方式、隱藏在肌肉深處,隱隱約約的躁動感。

你可以選擇在這4個階梯裡面,來回自由地遊走;

也可以選擇,特別將接下來的時間,放在第4階上面。

這是身念住裡面最重要的技巧。

從這裡面就能幫助我們看到:動作跟壓迫感之間的關聯。

透過調整動作、放下動作,就能夠讓壓迫感降低,乃至消滅。

不要習慣性地扛著硬梆梆的身體, 允許波浪穿透、運動,按摩著身體。

記得:「正念、正知、正勤」。

「正勤」就是要激起、維護著那股雄厚、充沛的正念能量。

讓自己繼續保持著用功、投入、認真的狀態。

練習讓這樣的精進力,是以非常穩健的方式,不間斷地進行著。

「正知」就是知道活動。

具體地看到:

自己是怎麼放鬆?

怎麼使用肌肉?

怎麼呼吸?

或怎樣在使用禪修技巧?

「正念」就是念茲在茲、憶念不忘,記得當下的功課是什麼? 不被忘失、散亂打斷了。

(朱倍賢教授開示於2014年台灣冬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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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念住問答之一語音檔
身念住問答之二語音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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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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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体版】

四念住的每一個念住,都是一個完整的解脫系統,都能夠幫助我們:透過觀察、架構、釋放經驗的某一個部分,而達到解脫。

為什麼說「受念住」是一個完整的解脫系統?

佛陀說,他所教導的解脫法,叫做「諸行漸次止息」。從粗糙的參與,到比較高明的參與,到比較稀薄的參與,到心不需要再依附任何東西。不需要透過依靠、抓取、變成等等的方式來獲得快感,那就是「涅槃」的境界。它是一層一層,漸漸上去的。

一般人心行活動的狀態,是跟世間貪憂有關連的。想到自己、自己的小孩、配偶…,很多的不安、算計,是很粗糙的心行,花很大的力氣、很累的參與方式。取而代之、比較高明一點的~「慈心」,不在乎人家是否對我好,我只是由衷地對人好。光是這個「由衷的對人好」,又放下一個程度的擔子了。當下就得到一個回饋,馬上就感覺比較舒服,心是比較開的。

習慣性地運用「慈」這樣的功能,將會影響到日常生活中,心應對境界的方式,比較容易是輕柔、祥和、從容的;比較少與貪憂相關的算計。

原始佛法裡,「慈心」還不是最高的,不同於後來大乘佛教所主張的:有慈悲才是大乘。相反的,慈心是比較低的,它是人天道,會幫助你更好、有更大的幸福,但還有更高的,例如「捨心」。

經典裡有具體的比喻:抱著「慈」的心境對人好,這是美好的,但它是耗力氣的。「慈」的感覺,一定是要透過某一種比較複雜的心行才能夠維持。好比說你對世間的詮釋法,當下你要感覺到沒有被威脅,人受到威脅時,是無法有慈心的感覺的。

「慈心」是:我可以放心地打開自己、分享。但是只要詮釋、境界或心行改變了,不再能夠感覺到不受威脅時,慈心就變質、無法被延續下去。要維持慈心,就像要維持坐姿,維持手的姿勢一樣,需要念以繼念的動機跟意圖。

「捨心」是更省力的活動方式,它只是接納、了解裡面有沒有多餘的反應。捨心是否是最高的?後代佛教講:不思善、不思惡,或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認為捨心應該是最高的。但是原始佛法講:平捨心裡面還是有依附、有動作,還是輪迴。要到更高,還要發現到平捨心裡面的動作。

「受念住」的原則跟技巧,就是:透過不同的動作,製造出不同程度的喜跟樂。動作愈精細,喜跟樂就愈精細、滿足感愈高。以更高的快樂取代更低的快樂,一路前進。觀察力愈精細,會發現到更深細的、跟苦相關連的動作。所以能夠更大程度地放下、離開苦,取得更大程度的輕鬆、自由、滿足感。

利根或者有良好資訊者,一開頭就有可能見證到出世間法。也有很多人是帶到極致、最高點,在極致中繼續看,還有什麼進步的空間?他會看到:只要還需要「吃」喜跟樂,就還有苦跟動盪不安;只要還需要「製造」,就是有為法。

有為法不是大乘佛法所講的:事物是條件組合的。原始的佛陀教育,談的統統是技巧,都是務實的。每一句話都離不開行為模式,都不是為哲學而哲學,而是為了可以做什麼?該做什麼?

受念住

所謂的「受」特別指的是:在每一個經驗發生的那一瞬間,包括眼睛看到色,身體觸碰到觸感,甚至腦海中出現的念頭。念頭跟覺知接觸的那一瞬間,有一個感受:樂的感受、苦的感受或者中性的感受。換句話說: 舒適的、不舒適的,或者是介於兩者之間的。

為什麼觀察這樣的「受」那麼的重要?

基本上,我們內心活動的模式,是針對著受在做反應。觀察內心活動的方式,在面對舒適的觸感時,心的慣性就是滯留其中。會停駐、渴望,期待更多或多待一會兒,跟它互動的模式,隱隱約約就是有抓的成分在裡面。對於不舒服的感覺,心一般的反應模式就是:逃避、抵抗、推開…。面對中性的感覺,心一般的反應模式,可能是無動於衷、無聊或是昏沈等等的。

如果能夠更通透地看到,不同的感受帶給身心的衝擊。把觀察內心採取的反應模式的功課,深化到一個地步,自然而然就能夠了解,所有的痛苦發生的原因。自然而然就能夠了解,所有行為模式背後,推逼的力量是什麼?如何不受推逼?

受念住的四個技巧

第一、呼吸之間感受喜。

第二、呼吸之間感受樂。

第三、觀察心行。

第四、令心行休息、祥和。

再次提醒大家:「心行」(citta-sankhāra),指的是心理活動。好比說有人問你:現在感覺如何?現在感覺愉快、感覺無聊;覺得精神很好、覺得想睡覺、覺得很專心…等等。當有人這樣問時,去留意到內心是什麼樣的活動,在架構、在影響著現在內心的狀態,那就叫做「心行」。

我們不厭其煩,不斷地重覆「身行、心行」,因為這些是非常重要的觀念。

什麼叫「身行」?為什麼當下的坐姿有這樣獨特的觸感?因為內在有些活動,包括呼吸的方法、使用肌肉的模式,與地心引力隱隱約約在抗衡的拉扯。這些動作在影響著、在製造出當下坐姿的感覺,這叫「身行」。

「心行」就是:那些架構起、影響著、製造出當下內心狀態的活動方式。

第一、     第二個技巧:呼吸之間感受喜、感受樂

「受念住」前兩個技巧是感受喜、感受樂,為什麼這麼特別?這裡面的邏輯是什麼?受的範圍有苦痛、不舒服,可是佛陀教的禪法,特別強調:要培養對於健康的喜跟樂的敏感度,這一點非常重要。大部分南傳的禪觀教導的是修直觀,根據佛經的講法,那不是有效率的方法。最舒適、簡易,最有效率、最有能量的做法是:在學習建立更舒暢、更健康的身心環境的過程中,了解活動跟苦之間的關連。

世俗的人也都在追求快樂,可是在追求的過程,沒有足夠的能力去觀察:活動跟喜、樂之間的關連性在什麼地方。更重要的是:沒有能力觀察到所有動作的無常,以及需要耗力的極限性。因而對動作產生出出離心,不依附任何的動作,就連對善巧的動作,內心都有一份超然、不依附的空間: 這是修受念住來通達出世間法的關鍵。

如何體驗喜、體驗樂?

佛陀提供了非常多的工具,可以從不同的角度探索。如果已知的幾個技巧用不上手,請不要吝於發問。懂得發問,是為了自己的長夜安樂而在探尋,這是好的學習方法,這樣的人是有品德的人。

一個很簡單的體驗喜跟樂的技巧:特別去留意,呼跟吸是如何讓人有一種提昇、心量開闊的感覺。這一點都不玄,可以從很基礎、很簡單的地方做起。例如,有時人在苦悶或是在一個地方久坐、悶了,會「唉~」。光是這樣的「唉~」,就是一個減苦的動作,就是嘗試著要舒緩內心的壓力感。在動作的過程中,看到苦悶的減緩,裡面就有喜跟樂。

佛教講的喜跟樂有深、有淺,可以從許多不同的角度去下手、去體會。光是能夠體會到,當下的每一個呼、每一個吸,可以讓精神更加明亮,知覺度更加敏感,那就叫做「喜」。好比說,刻意帶著慈心~一種友善的態度來靜坐。也就是說,面對境界的方法,刻意帶著一種友善、微笑、同情、了解、接納…等正面的意向。

在面對身體的不舒服感時,也可以很幽默地,喔~、就是這麼一回事!你是有足夠的心量來包容它,那只是大自然的現象而已。你不會因此而著惱或自責,而是很有耐心地:看看我是怎麼跟境界相處!正面、積極地從中了解,心如何對不舒適感起反應的模式。例如:真好、疼痛又來光臨了,又是個學習的機會!

這不是為了要有學習的機會,故意讓自己痛。有舒服的經驗產生、真好,又一個學習的機會,可以觀察內心怎麼跟舒服感互動。有苦痛的經驗產生、真好,有這樣的苦痛的經驗,當下是清醒的,是有意願要學習的。用歡欣的態度去面對當下的經驗,就是一種慈心。

「喜」的巴利文“pīti ”,它可以從細微處獲得,重點不是要得到多大的喜。把目標放在要製造出很大、很特別的喜,就很容易有挫折感、壓力感。很容易產生自己修行很爛、很沒有用…等的思維。不管多麼微薄、看似平凡的舒暢,都能夠珍惜、品味,很由衷地浸淫其中。在原始佛法裡,快樂的觀念就像是肌肉,愈用它、它就愈發達。世間的慣性也是如此,透過重覆地練習,而變得開始懂得欣賞它。

就像小孩子第一次坐雲霄飛車,可能很害怕、很緊張。對他而言,那可能是很不舒服的經驗,因為他一邊坐一邊聯想到很可怕的事情。若是多幾次帶他,每一次都笑開懷地給他看,一邊跟他開玩笑說:yeh真棒!我們要渡假囉!他在接觸雲霄飛車時的身行跟心行,是比較放鬆、開放、接納的,他就容易去做正面的聯想。他比較容易採用歡欣、開放的方式,來迎接這個經驗。人在這樣的狀況之中,就會容易喜歡這個經驗。

回憶起過去,你為什麼開始對煮菜、爬山、種菜…等活動產生興趣?就是因為某一種接納經驗的方式,開始產生出樂趣~樂的受。慢慢的,把樂受跟活動連結在一起,興趣就是這樣培養的。我們在這個地方,要培養對喜跟樂的敏感度。培養更高級的嗜好,要先學會高級的嗜好,之後才有能力做更高的功夫,學會就連對喜跟樂都不依附。

但是在這過程中,一定要非常慷慨、大方地讓自己充滿喜樂。盡情、盡量地浸淫在更高等的喜樂中。佛陀說:跟欲以及五蓋無關的樂,不要害怕它、不要排斥它。而是要歡迎它、充分地開展它。

喜跟樂的差異

一個很簡單的方法,分別喜跟樂的差異:可以用一種很傳神的、巴利文的發音,唸出喜跟樂的特質。“pīti ”唸成“pīti~pīti~”(音調上揚),有一種振奮、提神的特質;“sukha”唸成“su~kha~”(音調沉穩),有一種爽快、深度滿足感的特質。

不需要刻意地、百分之百分清楚喜跟樂,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很由衷、詳盡地,去體會不同種喜樂的成就方式。這樣就好、這樣就是對的。

第三個技巧:觀察心行

「觀察心行」,在此處有一個特別重要的意涵,是指:你是透過什麼活動,在製造、在保持著喜跟樂的感覺?也就是說,你現在為什麼會喜?因為你刻意地用某一種精神狀況,在面對當下;你刻意地用某一個角度,在品味當下。觀察那些,在產生、在維持著喜跟樂的感覺的活動,在這個地方觀察心行,看內心對當下舒適感的反應模式是什麼。

有可能是體驗到“sukha”,那個主觀的呈現是不一樣的。有的時候想蘊呈現的反應模式,好像是貓咪,到處繞一繞、靠一靠,找尋舒服的地方。找到它感覺夠舒服的位置,不是一股腦就躺下來,還要這搓搓、那磨磨,確定夠舒適了,才臥躺下來。心也是如此,在面對舒暢的感覺時,也是跟舒暢感互動著,這就是「觀察心行」。

如果沒有禪修的基礎,靜坐時不知道如何培養喜樂,甚至有可能坐立不安,觀察心行時,可以去留意坐立不安的用力感。坐立不安不是被動地發生在你身上,而是你必須去參與的。要花力氣才能夠坐立不安、才能夠製造出念頭、讓腦筋亂哄哄。去留意、感覺,這是一個使力、用力、衝動…。

第四個技巧:令心行祥和、令心行休息

整個佛教的解脫心法,就是:放下造成負擔的活動方式,慢慢去調、調…,同樣是可深可淺。

好比說,我今天要讓自己歡喜、讓心打開來,其中的一個方法就是:透過正面的想事情。每一次只要想到:我的老師們;我所屬於的傳承,是尊貴、光明、耀眼的;每一位祖師爺,都是內心徹底離垢的大成就者。要有足夠的福報,才能夠接近這樣的人,才能夠看到~原來人是可以清淨,原來心是可以無瑕的。只要想到這一點,就覺得自己何其幸運,居然有這樣的根器,能夠被這些老師們當作是學生,這樣子的教導。

當你這樣想,心就會得到鼓舞,感覺到身心充滿正面的能量。可是,這樣的技巧是否還有調整的空間?當然有!這樣子想,頭一分鐘精神飽滿、很有鬥志;想三分鐘力道就開始減弱了;想五分鐘有點累了、厭煩了。所有的動作都有這樣的特質。

佛教講的架構法,是因為意志在維持,意志需要用力,所以沒有辦法無止盡地延續下去。任何種的執著、自我感都是如此。看到這一點,自然就離了,不想再這樣下去。有更輕鬆的靜坐方法,不必要憶念我的老師,而是更單純地跟當下相處,那是更節省能源的安住之道。這就是一種「心行休息」的具體例子。

如果覺得這個例子,無法銜接平日靜坐的方法,還有呼吸的方法。光是呼吸就可以體驗到喜樂。在呼吸裡,調整呼吸製造出喜樂的方式,能否更省力?去揣摩如何是更有效率的呼吸方法?好比說一開始時,吸氣、吸進氣流,精神為之光亮~喜。每一次吐氣感覺舒暢,感覺體內的負擔、憂惱隨著氣流瓦解掉。

透過探索、觀察,發現:我真的需要這樣子,才能夠製造出喜樂嗎?能不能連這樣的力氣都不要花?就只是坐在這裡,全身近乎無力地,允許氣流從毛細孔進~出~。如果覺得這樣還太深,怎麼樣可以是更輕鬆、更省力的呼吸法?

隨著更省力、更輕鬆,發現喜跟樂變得更深邃、更滿足了。即使喜跟樂消失了,都沒有關係,接下來的寧靜是更深邃的休息、更大的樂,那是另外一種樂。

就從這樣的角度,去修學受念住。

【受念住靜坐練習】

靜坐之前,先拉拉筋、做幾個深呼吸。

在做暖身運動的同時,把心從世間、複雜的,擔憂、不足的狀況,帶回到當前簡單的觸感:肌肉的使用,呼吸貫注、充遍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覺得剛才講的技巧都聽不太懂,就算整個靜坐的過程,都在調整坐姿,那也都很好。去觀察:坐在這個地方,在呼吸的身體,當下具體的感覺。

透過這樣的觸感的觀察,去調整坐姿。

記得我們之前提到的,腰椎自然的幅度。

什麼樣的坐姿,允許呼吸的波浪,更無礙地擴展到身體不同的角落?

可以同時進行第一跟第二階,在呼吸之中,探索、品嘗不同種程度的喜跟樂。

可以是非常簡單的,把複雜的心簡化、帶到當前的觸感來;

然後,安住於正在放鬆中的身體。

光是這樣做,你可能已經感覺到,身體內在的酥麻感。

可能感覺得到,當心如此地安住、休息,內在的細胞就活絡了起來。

甚至可以透過一個轉念、一個思考的角度:何其有幸啊!

跟一群認真追尋佛法的朋友們,在一個屋簷下,彼此祝福、相互支援。

在這樣的環境下用功,如此的感激、知足!

光是這樣子,就感覺到心窩打開來了。

也可以用慈心伴隨著呼吸,每一口氣的吸進跟吐出,都是善意的展現:對世間的祝福、對自己的祝福。由衷地希望自己好、希望這個世間好。

或者只是觀察,氣流跟身體摩擦的部位,不只是鼻根、鼻腔、氣管;

去留意當下,很多正在流竄的能量,跟身體摩擦那瞬間,那火花出現的滋味。

每一口吸、每一口呼,好像在身體內在推拿、按摩、擠壓。

那擠壓是舒服的,讓內在的循環更通暢;相對於擠壓的,是舒緩跟釋放。

在擠壓跟釋放之間,去品味提神跟安適的滋味。

告訴自己:這是好的!

愈熟悉、愈練習,鍛鍊起這樣的肌肉,修行就會強而有力。

即使覺得自己做得不好,也不要氣餒、不耐煩。

要知道,不耐煩跟氣餒是喜跟樂的殺手。

重點不在於自己做得多好,

而在於:繼續保持柔軟的態度,耐心、恆心,重新開始。

隨時去體會,很有耐心的那一剎那,就有喜樂。

進而探索,光是有恆心,願意重新開始;

那種篤定感、紮實感、踏實感,就有喜樂在裡面。

到處都有喜樂,只是看你能不能去發現、去品味?

鳥叫聲發生的那一瞬間,就有喜樂;

鳥叫聲消失的那一瞬間,就有喜樂。

呼吸正在進行的時候有喜樂;

呼吸在休息的時候有喜樂。

假如喜歡這樣的技巧,可以專心的、繼續做這樣的技巧。

如果不喜歡、使不上力,就換技巧、調整技巧。

或者,接下來實驗第三個階梯~觀察心行。

去留意:心現在在做什麼?

假如是正確的在用功,心就是:

正在品嘗喜樂中,正在透過某一個角度,在發覺喜樂中。

正在品嘗喜樂、浸淫喜樂,正在跟喜樂互動,正在跟喜樂做太極推手中…。

心現在在做什麼呢?

不必做到百分之百的好,不必設立不切實際的目標。

只要有在嘗試著了解心的動作,就是正確的用功了。

不用擔心了解得多深入,每一個腳步,都只是紮實的,依目前能力所及的去進行。這樣就對了,這樣就是好的!

可以一邊觀察,一邊進入第四個技巧,它都是建立在前面的基礎上。

但是,不用那麼複雜,而是更省力地跟喜樂相處。

好比說心打開來、身體舒適了,需要很用力地滯留在其中嗎?

還是很放鬆地允許舒適的感覺生起跟消滅?

不要拖泥帶水,跟它們不斷地拉扯。

好比說真的需要那麼飢渴、迫不及待地把那一口氣吞下嗎?

還是可以更充遍、更從容、更徐然地讓這股充沛的能量,滋潤身體不同的部位?

佛經裡說,最省力的心行是「平捨」。

就是覺知到現象的生起跟消滅,內心沒有多餘的反應。

沒有想要跑過去歡迎它、擁抱它、保留它;也沒有想要排斥它、趕跑它。

只是很放鬆、很省力地面對喜樂跟寧靜。

什麼是更省力地跟喜樂相處的方法?

在四個技巧裡,覺得哪一個特別容易上手,是眼前的心特別需要的,可以專心地做那個技巧。或者,可以自由地遊走,去探索這幾個技巧之間,如何相輔相成?

如果禪坐比較困難的朋友們,可以去留意:

心是如何跟不舒服在掙扎?

如何調柔用力的部分?

放下、減低對不舒服感的抵抗,去看到抵抗、排斥本身就是壓力、用力。

當抵抗、排斥減低了,壓力就減少了。

去體會什麼叫做「允許」不舒服的發生。

(朱倍賢教授開示於2014年台灣冬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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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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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住的「心」(citta)有很獨特的意思,在此並非泛指所有的心。而是指「三增上學~戒、定、慧」裡的「定增上學」。有的時候「戒、定、慧」又作「戒、心、慧」,基本上「心」跟「定」有些時候是同義詞。

「心」的用法,在其他的佛教傳承裡,有的時候是指「心性」,有的時候特別指「覺觀的功能」。但是在原始佛教的經典裡,「心」這個字直接跟「鍛鍊心」有關。最常使用的就是:如何透過調整、培養一些好的特質,使得主觀的狀況變得更加理想。

所謂的「理想」,可以是更寧靜、更沒有憂悲苦惱,更沒有欲貪、瞋恚等五蓋的現象。古代的印度人在談論解脫時,講的是非常主觀的標準。這裡的「主觀」指的是:你感覺好不好?而不是像阿布拉罕等神教所說的,解脫必須要看到上帝,必須服膺宗教聖典裡所講的一些特殊的經驗。

印度當時有所謂的「沙門集團」,指的是:拋棄了社會既有的倫理、規範、階級制度等觀念,跑到野外、大自然去探索真理的人。他們探索真理的標準是:我的心有多寧靜?有多舒暢?我有多大程度能夠脫離開苦悶等不舒服的感覺?對他們而言,心就是「修心」。

當時的婆羅門教,為了回應沙門集團的挑戰而編寫了《奧義書》。它的基本理念就是:人有靈魂,因為物質、煩惱等原因,而被枷鎖拘蔽住,如何抽絲剝繭,層層剝開外在拘蔽的枷鎖,最後通達到赤裸裸的靈魂(或藉用中國的術語叫「元神」),就是婆羅門的「定學」。

佛教講的三增上學~戒、定、慧,其中「定學」的內容,基本上脫離不開:當下內心的活動是什麼狀況?如何調整或放下某一些活動,使得心能夠脫離開那一些活動所產生的束縛感。後代的佛教受到《阿毗達磨》(論典)的影響,認為「定學」就是:心攝於一處、不動;而有觀察則稱之為「慧學」。然而,在最古老的原始經典裡,「定學」跟「慧學」並沒有明顯地區隔開來。

也就是說,在修定時一邊在觀察,是什麼在束縛著心?什麼樣的活動使得心不寧靜?是什麼樣的心行使得我現在沒有快樂感?或者,快樂有受到撼動跟影響。同樣地,什麼是「慧學」?就是了解哪一些活動在造成不快樂跟不安。

佛教講的「心增上學」,跟上述所講的觀念有關。什麼是「心念住」?就是在看:是什麼東西在綁著你的心?要透過什麼樣的調整跟放下,才能夠讓心從這些條件釋放出來?佛教的解脫學,可以從心的角度,也可以從受的角度,還可以從其他的角度來講。

心念住

「心念住」特別指的是:調整心境的技巧。在調整心境的過程中,去了解苦的心境、樂的心境,是透過什麼樣的活動所造成?如何釋放這些會製造苦的活動?

心念住的四個技巧

第一、呼吸時、體驗心境。

第二、呼吸時、令心歡喜。(或令心雀躍、令心滿足、令心有能量、令心提攜等。)

第三、令心穩健或令心安定。

第四、釋放心。意思是:心本來耽著於某一種活動模式中,當心不再參與那樣的活動模式時,從中釋放出來。

第一個技巧:呼吸時、體驗心境

「心念住」的原理就是:在試著調整心、釋放心之前,必須先知道心的狀況是什麼?

例如靜坐時,先去觀察是什麼樣的東西在破壞、在壓制著安定感?是什麼東西在破壞清新的滋味?有可能是人在山上,看到山下的風景,感覺山下好繁華、好熱鬧;山上好無聊、好寂寞…,欲貪蓋生起。如果心有欲貪蓋,知道心當下是如何跟欲貪蓋攪和在一起,以及它被欲貪蓋吞噬的狀況。去看欲貪蓋給心的壓力感是什麼?那重擔的滋味是什麼?這是「知道心」。

或者沒有欲貪蓋,如實知道、感覺心脫離開飢渴。脫離開那種:帶著憧憬的眼神看著山下,渴望這一天趕快過了,可以下山去玩、去吃好吃的…等等的。那種脫離開欲貪蓋,清新、輕鬆的滋味是什麼?這叫做「了解心」。

第二、第三個技巧:呼吸時,令心歡喜、滿足;呼吸時,令心安定、穩健

「心念住」接下來的兩個技巧,可以當成是相對的技巧,就像七覺支是三個、三個相對的。一個是特別有提攜作用,另一個是特別有安撫作用。當然,必須要先知道當下的心境是什麼、心需要什麼?才知道什麼時候用提攜、什麼時候用安撫?

例如有同修覺得:當下的心境很困惑,被疑惑感所盤據。一個禪修者可以常常去練習:遇到不能解決的困惑、疑惑感時,與其把注意力放在疑惑的內容上,不如直接去觀察和解決,那個困惑的感覺。許多時候,鑽進疑惑的內容是沒完沒了的,當你這樣想時,心滿意了;可是過一會兒,新的問題又跑出來,一直一直、不斷地滋生。

如果是「有建設性」的疑惑,好比說:心念住要怎麼修?當然就可以把注意力放在疑惑的內容上,它直接跟活動,以及操作的技巧有關。佛陀說:跟操作技巧有關的疑惑,都是值得去解決、去找出答案來的。但是如果超過了活動,以及技巧操作的範圍,很多問題只是浪費時間。包括:人到底有沒有佛性?世界上有沒有上帝?事物本身是空、或是有…等等,這類形而上的問題,佛陀一概是擱置不論的。

當你有了「空或有」、「不空不有」、「亦空亦有」等見解時,佛陀說:當你有這樣的想蘊跟認知時,它造成你的身心什麼樣的結果?而不是去鑽進、探討這個活動背後,終究的本質是什麼?那只會增加迷惑。

「提攜心」跟我們之前談到的技巧,有異曲同工之處。實際上四念住的作用是:互相呼應。透過身體幫助更了解感受;也可以透過心幫助你更了解身體。若能力所及,四個念住都去修學會彼此相互增上。

好比在一開始修學觀察身體,對身體的敏感度只到一定的程度。隨著對心、對內在活動方式的了解,有助於發現:原來~身體在對應所有的境界時,都有它獨特的觸感;原來~佛教講的我執、抓取,都不是抽象、心理的東西,而是身體上很具體的觸感。

也就是說,我執發生時,在身體會有相對應的觸感,可以在身體感受到它。反之,也可以透過身體去了解心。

「令心歡喜、令心有能量、令心提攜…」,跟之前談到的體驗喜,有很多雷同之處。在此,特別是指把心境當成是對象,像黏土般、形塑它,架構起某一種狀況。透過反覆的練習,經常很善巧地從一個心境轉換到另一個心境。在這過程中就可以了解:什麼叫做「四聖諦」。一個禪修者有這樣的特質,所以不容易陷入某一種心理的模式。

大部分的人,有很慣性的心理模式,整個意義感都建立在認知的模式裡。透過禪修,常常練習很熟練地把自己從一個心境,帶到另外一個心境。從心境中跳脫出來就看到了:不過就是念頭、想法、觀念跟取角而已。何必為了意見不合就跟人家打架,把別人當成是敵人。很清楚地看到:就是那樣的感覺、那樣的活動,造成所有的現象。

「心念住」包含:可以鍛鍊自己,當遇到令你著迷的影像與角度時,可以很熟練地跳脫出來。很清楚地看到,它的美貌是很膚淺的,底下是有很多很多問題的。反過來,當看到醜陋、令你厭惡的東西時,很熟練地就讓心看到,很如實、很輕鬆地接納這樣的狀況。

常常這樣的練習,會發現心變得非常乖、很聽話。像是原本很壞、很固執、很僵化、很不聽話的小孩,在這樣的教化之下,很容易就往善的方向前進。例如現在該給心能量,一個轉念:讓心明亮吧!馬上就精神飽滿。需要安撫下來、放鬆一點,馬上躁動感就釋放了。

透過這樣的熟練、善巧,就能夠體會到,人的轉變是在一念之間、一瞬之間。聽起來好難、其實並不難。要是能夠看到當下的心境跟情緒,一定是透過某一種模式才能夠維持,只要一停止這樣的模式,馬上就質變、瓦解。

遇到有人在發脾氣,一般人會說:給他一個小時吧!一個小時後再去找他。可是,真的需要一個小時氣才會消嗎?其實,儘管發脾氣的力道(衝動感)還在,只要參與的方式改變了,在一秒鐘之內力道就瞬間轉弱了。忽然之間就釜底抽薪了,苦也是如此!常常跟心玩這樣的遊戲,就會發現:所有痛苦的產生,都是因為參與;都帶有意志的成分,當你不再跟它攪和在一起,它就瞬間變質了。

即使做不到瞬間從有到無,起碼可以做到瞬間從100分到99分,每個人都可以做得到。本來很急躁的,提醒自己:注意一下呼吸對身體的滋潤感,100分的急躁馬上就變為99分了。這就是瞬間轉變的意思。從這裡可以了解到,放下只是一念之間、是再單純不過的事情。這是第三個技巧:「安撫」。

原始佛法的智慧

心有的時候需要「安撫」,有的時候需要的是「提攜」。知道當下的心需要的是什麼,懂得調整,能夠觀察到調整後的效應,藉此讓技巧更精純化、更有效率,這叫「智慧」。我們一而再地提及:原始佛法的智慧,從來都不跟世界觀,以及玄虛的東西有關,從來都是選擇快樂、放開痛苦。這一點非常重要!

好比說,早上起床的那一瞬間提醒自己:跟清醒相處,不要跟昏鈍為伍。清醒是寶貴的,好好地珍惜、發展,可以長夜利樂自己、保護自己。世間有太多的不可靠,父母、子女…,包括信仰中的佛菩薩都不可靠。在這個有為的世間,勉強可靠的就是內心培養的這些特質。當一口氣不來,影響著你長遠幸福的是:你有多少的正知、正念、勇敢和果決力…等。然而,最終這些也是不可靠的。這些都還是無常的心行,卻也是通往解脫必要的工具。

心念住的技巧,除了提攜跟安撫,還有其他調整心的方式。就像身念住裡,觀察呼吸的長跟短,不是只注意長、短,還包括注意呼吸的深、淺,使用肌肉的部位等等,它只是用簡略的方式告訴你,有這樣的調整方法。心念住也是如此。

如何去看到,美麗的、令你著迷的相背後的東西呢?嘗試換一個角度來看。看看能不能因為角度的更換,減少內心著迷、沈滯的力量。

就像以前有位禪修的朋友,嚮往修行生活,毅然決然地放棄了高薪的工作,去到夏威夷的鄉下。過著以車為屋、公廁為澡堂的日子,成天在海灘上,靜坐、經行、打太極拳、練瑜珈術。他年輕貌美的瑜珈老師,覺得他很特別,邀他一起參加森林瑜珈天體營,活動結束什麼事也沒發生。

有朋友問他:你是怎麼面對那樣的情境?他說:並不是我覺得瑜珈老師不美麗,而是進一步地想:當我要負責任…,接下來要照顧她,我得去賺錢,得放棄現在神仙般的生活。還有,她發脾氣的樣子,現在她是對我很好,以後看我一天到晚耗在家裡、不務正業,她就埋怨…。一想到這些,覺得自己招惹不起!

然而,有的人著迷的程度更深,光是這樣取角對心行是沒有用的。要找出一個能夠幫助你,更全面地看清事物的方式,包括善用自己的五根。修不淨觀不是只有用眼根。我們以前修不淨觀,坐在馬桶旁看自己的大便,不只是看,手還要去摸、捏、抓、聞,原來~沒有咬碎的玉米是長這樣…。當然,要洗手、要講究衛生。

一般人一聽到這個,就覺得很噁心。我們每天跟這些東西住在一起都不噁心,拿在手上就覺得噁心?一發現到內心對什麼東西著迷、有迷想,針對著那個盲點,從反覆、反覆的角度,通透地看清它。

相反地,對厭惡、噁心的東西,如何用平捨心來面對它?很多人聽到我講糞便,眉頭就皺起來~「身行」,身體在對影像、記憶起反應。留意到這一點,換一種方式來面對腦海中的記憶跟情境。不是要對大便無動於衷,而是去調整。光是去分別什麼是多餘的用力,什麼是沒有必要的苦,就會學到很多。

「提攜心、安撫心」的最終目的,是要讓心不斷、不斷地,從它依附的東西超越出來(心念住的最後一階)。每個人的心,在沒有經驗涅槃之前,一定有個落腳之處~「我、我的」。這是人家碰不得的,自我感的落腳之處若被觸及、被挑戰,會很不舒服的。

落腳之處還包括:宗教信仰、對個人成就的得意等等。朋友們抓住你的性格,講話就順著你的所好,知道你哪個部分碰不得、哪個部分去逢迎,你就認為那是你的好朋友,世俗人就是如此。

初果聖者跟四果阿羅漢的差異性

心的落腳處若在初禪,很輕鬆、愉快、很有飽足感,熟練之後,一整天都在裡面也不會疲勞、厭倦。要超越初禪,就要看到初禪也是無常、用力的狀態,心裡面保持距離。光是保持距離,參與的程度就不一樣了。

初果的聖人跟四果阿羅漢,兩者都看到:自我感是透過活動產生的,不管是任何種類的自我感都是危險的,終究是不可依靠的。對任何一種的自我感,都有一種警覺,都保持距離。

但是初果的人,有十分之一的心是放在自我感裡面,一隻腳還在那裡進進出出。因為還有這樣的參與程度,所以還有一個程度的苦。不像阿羅漢,所有要依靠的衝動、需要,完全都淨化了。面對所有的「色、受、想、行、識」所產生出來的現象,不再會有盤據的反應,不會產生任何參與的需求。

不用覺得這樣的境界太高、做不到,任何程度的釋放心,都叫「釋放心」。包括平常走路時,發現自己匆匆忙忙的,就可以調整。釋放開匆忙、衝動,讓自己更和緩,把心從匆忙中釋放出來,就在修「釋放心」。

再怎麼忙,記得在日常生活中,常常提醒自己:做這個非常好!

M&M」禪修法

我有位亦師亦友的老師~羅侯羅比丘,教在家人的禪修方法叫“M&M”。他的“M&M”是:“a minute of meditation;a moment of meditation”;一分鐘禪修法、片刻禪修法。在日常生活中,講話、做事、走路…,一想到就可利用一分鐘,乃至五秒鐘的時間禪修,暫時放下眼前的事。

【心念住靜坐練習】

把注意力從複雜的思慮,帶到當下的心境,留意一下,感知到什麼?心的狀況如何?就如同人家問你:“How are you?”你好嗎?你怎麼知道的?就是這樣子!

心如果有對欲樂的飢渴,知道心有對欲樂的飢渴;

沒有對欲樂的飢渴,就知道心是從飢渴感中釋放出來,是自由的狀態。

如果不耐煩、瞋忿、不諒解;或者是,沒有那樣的狀況。

躁動不安、坐立不安、散亂;或者是沒有那些狀況的輕鬆與清新。

有昏鈍、無聊、欠缺能量;或者是沒有這樣的狀況。

猶豫不決或是沒有猶豫不決;果敢、認真、just do it,這樣的態度。

心是遼闊還是狹窄?心是感覺高昂還是低沉?有樂趣還是沒有樂趣?

心是安定還是不安定?若是安定,安定到什麼程度?

若是不安定,不安定到什麼程度?

這是瞬息萬變的,繼續看,不必急著下結論。

繼續看:當下的,正在進行中的心境。

如果覺得以上太複雜了,可以很簡單地去留意,當下有多少的坐立不安?

光是留意這一點就好。

沒有坐立不安,去看多大程度的沒有坐立不安?

去品味沒有坐立不安的滋味是什麼?

去品味坐立不安的滋味是什麼?

好好學習跟心相處,非常熟悉、深入地去體會它。

這就是你認為的自我?這就是你認為的家?一定要把它看清楚。

這就是你所有的「在乎、不在乎;要、不要」的立基之處?

看看當下的心,需要做什麼樣的調整?

是欠缺能量,還是能量過剩?

當下的心境中,哪一種活動是最大的負擔?針對這些問題來做調整。

最簡單的調整方法,就是透過呼吸。

如果心處在沉悶的狀態,刻意地去感受呼吸讓身體充滿能量;

非常周遍、深入地在滋潤著每一個細胞。

正面的能量貫注到細胞裡,每一個細胞都在微微地顫抖著。

感受得到一連串,酥麻、流動的觸感。

如果當下的心是能量過剩的,就採取安撫自心的方法;

把心刻意地從不理想的狀況,調整到比較通暢、光亮、省力、清醒的狀況。

一個簡單的技巧就是:

呼吸時,特別去留意每一口氣息,是如何在緩解內在的壓力?

如何在消化、瓦解身體內在背負的負擔感?

每一口氣,都是負擔感的被瓦解。

也可以透過一些特別的想:

想像慈母的手安撫著自己;想像自己的手在安撫著自己;

很溫柔地跟自己說:乖!聽話、不用急,耐心一點、放鬆一點…。

除了這樣想之外,很具體地去感覺,心境上、觸感上有什麼樣的變化。

不是只是空想,而是從頭到尾,具體地將注意力建基在觸感上。

看看心是否漸漸地被誘導到,比較平衡、比較好的,跟禪那相應的心境。

在細微處、小心謹慎地,讓心處在最佳狀況,精神飽滿、警醒力高亢。

同時也是安適、寧靜、穩健、充滿能量的,可以跟煩惱打持久戰。

誰怕誰!?你會耗,我比你更會耗!

心念住第四個技巧:釋放心

所有四念住的最後一階,都可以跟平捨心一起修。這是一個技巧。

不管眼前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心境?

可能是好的心境、不好的心境;可能是令人滿意的心境、不滿意的心境。

無法改善的狀況,要學會平靜地跟它相處,允許它發生。

不迎不拒,沒有刻意要讓該境界消失,只是允許它發生。

在生的該處就滅掉,讓它自生自滅,什麼都不用做。

只是檢驗:如何更放鬆地,跟不同種心境相處?

透過平捨心來釋放,不是跟境界糾纏在一起,而是很清涼地放開來。

允許這些境界,不斷地消逝、瓦解。

這裡面沒有百分之百正確的作法,不要有壓力,不用擔心自己做得不好。

只要是嘗試著用正知正念,讓心能夠從之前的頑固、黏著中鬆脫,

就是在往正確的方向努力了。

如果人不舒服,不要憋著氣,不要忘了,你是需要呼吸的。

允許呼跟吸做為滋潤的力量,貫穿你的練習。

吸氣中,學習接納、釋放;吐氣中、學習接納、釋放。

吸氣中,去實驗、如何降低自己黏著的程度;

吐氣中,去體驗、實驗,如何降低糾纏;

如何更乾淨地跟境界相處?

如何讓已經發生的,更徹底地穿透?

在穿透的過程,有沒有多餘的力氣,在阻隔、想保留、想推開?

很乾淨、很通徹地穿透它。允許它的來跟去。

可以專注在目前最需要的技巧上,也可以自由地,在四個技巧之中遊走。

看什麼樣的專注、遊走的方式,更有助於安定、寧靜、舒暢?

不要忘失了功課,保持正念。

記得:工作的對象是心,儘量精準地,針對這個對象做功課。

可以去留意一下,目前最障礙心的,是什麼?

好比說,有的人可能第一次靜坐這麼長,感覺到不耐煩、坐立不安。

看看如何來調整這個不耐煩跟坐立不安?

如何讓心從不耐煩的狀況中釋放出來?

記得釋放心的動作,是現在進行式。

不要覺得夠了,已經釋放了,接下來沒事做了。

繼續!不斷有新的境界又產生,繼續地觀察,心能否放下這個新的境界?

如何像一面鏡子般,清楚地反應、照耀著現象?

鏡子本身,不採取任何迎拒的動作,沒有想讓某些境界多留,或者早一點離開。

如果出現恍神、發呆的現象,記得那些提攜的動作,讓心從中釋放。

如何讓覺知更光亮、鬥志更高昂、態度更誠懇?讓注意力、精進力更持續?

需要正面、充沛的能量來提攜心,隨時隨地知道對應、放下。

做一個「聰明人」,知道如何對應,不要儍儍地、機械性地重覆著一種專注的方法。如何讓心更平衡、更穩健?即使現在做得忙手忙腳,沒有關係;隨著熟練,心會愈來愈穩健、聽話。相信你的努力不會白費,耐心、紮實地去做!

如何保持著光明、耀眼的覺知?

同時去調整:要保持光明、耀眼的覺知,需要那麼用力嗎?

還有沒有調整的空間?

如何讓光明、耀眼的覺知不出現縫隙、漏洞,而是非常的強壯、周密?

(朱倍賢教授開示於2014年台灣冬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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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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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体

「法念住」的「法」這個字,在梵文和巴利文裡含意非常多。包括像真理、任務、佛法,像阿毗達摩傳承裡的極微,等等的不同的概念。可是在這裡,「法」具體的意思是指:透過佛法概念的框架,來檢驗自己的經驗。

像練習觀察心有沒有離開五蓋的狀況?五蓋就是佛法的框架、佛法的觀念。如果是學習透過無常、透過四聖諦的角度來檢視經驗,都是透過佛法的框架來了解事情。「法」特別指這樣的意涵。

佛經裡「法念住」的內容包括「七覺支」,去檢查當下心裡面,哪一個覺支需要更茁壯,哪一個是很茁壯了…等等。用這樣的方式,來檢視自己修行的進度。

用「四聖諦」來檢驗經驗

佛陀教導我們,面對經驗最有幫助的方式,就是把眼前正在經歷的狀況,看成是一系列的活動。所以,面對著一系列的活動,你檢視的是:在這樣的活動裡,有沒有動盪不安?有沒有苦、壓迫感?只有當你留意到動作的壓迫感,你才有意欲想要淨化、超越它。人如果沒有留意到動作的壓迫感,就會樂此不疲、迷失在裡面。這是「苦諦」的觀察。

「集諦」的觀察,就是:觀察當下的苦迫感,跟自己的動作有什麼樣的關連?好比說,有可能你現在對一個事情抓得很緊,而造成煩惱。有可能你對一個事情不當的詮釋,所取的是特別會增加迷想的角度,在這樣的狀況之下,你內心的活動,加深了你的苦迫感。

「滅諦」的觀察,就是:觀察眼前的苦迫感,能不能透過動作的調整、放下,而被瓦解掉?能不能看到原本是很散亂的,可是,你學會了從散亂中如何讓身心更統合,不被散亂搞得烏煙瘴氣的。

你看到了使用這個技巧時,散亂在眼前瓦解掉,而這樣的經驗將幫助你更了解,往後如何更精純化地使用這個技巧。這就是四聖諦的「道諦」。它是建立在前面三個聖諦,一直透過集跟滅、集跟滅,看到煩惱是怎麼架構起來,要怎麼瓦解,所開展出的方法跟技巧。

從某個角度來講,這是很科學的,它是非常強調透過經驗、記憶、驗證。這也是為什麼,佛法修學的慧觀不是只針對當下,它常常運用記憶力以及規劃未來的能力。為什麼慧觀的發展需要記憶力、想像力跟規劃力?例如今早的打坐,不管坐得好不好,你都累積了經驗,這些經驗點點滴滴地幫助你,知道往後如何更省力地面對境界。

就像游泳,每一次的游泳不是只是活在當下而已。如果是要參加奧林匹克比賽的游泳選手,教練會從水底將你游泳的過程錄影下來。游完之後,跟你一起討論游泳的姿勢。同樣的力氣,手要怎麼切、怎麼扒、怎麼挖,腳要怎麼踢才有效率?前進的力道才會快很多。

禪修也是如此。去看動作的施力點、用的勁,如何記得、熟悉。有的時候不是刻意去記,而是經驗的累積。這些都是「正念」的功能,正念都是跟記憶有關連的。

原始佛法講的「慧觀」,比較大程度像是太極拳,比較不像目前南傳禪法教的:直觀~只是觀察,一直觀無常、觀無常。練過太極拳或瑜珈術的人就曉得,練功時要留意到身體的平衡感、肌肉的使用,力道推出去時,什麼地方要更用力,什麼地方要更減力,其中的恰巧度,就是智慧觀察的所在。

過去跟境界相處時,可能有很多的模式是製造苦的,也只有透過心一直跟境界做推手,苦才可能減少。也很像是練合氣道,最常要練習的就是要學摔跤。從中累積摔跤的經驗,摔到地面時如何才能減輕撞擊?觸碰地面時如何化解力道?才不會受傷,或是讓受傷的機率降低。

同樣地,「慧觀」就是在心裡面揣摩著、品味著、觀察著、調整著、釋放著…。

「法念住」第一個技巧:呼吸中體驗無常

「呼吸中體驗無常」,只是一個簡略的方程式。完整一點地講這個技巧:在呼吸中體驗任何一種經驗裡面的過患。意思是:這樣的活動方式,真的是完滿無瑕的嗎?真的是最棒的寧靜嗎?真的沒有任何的干擾性嗎?去留意的話就會發現:只要是架構的動作所形成的經驗,就會有變化的特質。心夠敏銳的人,從變化中就可以看到,這都是不夠好的。

舉例形容那滋味:我在台灣讀過三、四年小學,當時只有週日休息一天。對我們而言,最快樂的一天是星期六,喔~接下來要放假了,好高興。一到星期日就開始憂鬱了,馬上假期要結束了。

我們曾經去過接近北極的阿拉斯加,夏天有類似永晝的現象,太陽可能要到凌晨兩、三點才會下山,一大早太陽就起來了。容易被光線打擾的人,需要帶著眼罩睡覺。一年中太陽最長的一天是夏至,在台灣是不太感受得到,在阿拉斯加就很有感覺。當地的人仰頸期盼的,就是這一天。因為一到冬天,太陽只出來兩個小時,在地平線出現一下子就下去了,人就無精打采了。又冷、又無聊,當地的人酗酒,把自己灌醉等著夏至的來臨。一位當地的導遊告訴我,夏至一到他就開始憂鬱症了,因為接下來的日子,每一天的白天都比前一天更短。

那滋味就是:人在快樂之中,可是覺知到那個樂感是不斷在流逝著。那樣的一種警覺性。小時候,一邊在暑假感覺很高興,另一邊卻在:可是有一天會結束,那只是早晚而已,就覺得這個不夠好。

聽起來好像有點在挑毛病,可是佛陀是很不一樣的,他的標準是要:無懈可擊的快樂。任何低於標準的,他都覺得那不安全、不是安身的所在。它是會變的,可以從天堂變到地獄。知道這一點就可以理解,天堂雖然是比地獄好,但是,同樣是不安全、不是安身的所在,兩者的差別,就沒那麼大了。

要體驗經驗裡的過患,不一定要從無常的角度。有的時候也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例如熱衷看清涼照的人,若實際上去檢視眼睛「吃」東西的方式,會發現:它是注意力看上去,那一瞬間有亢奮感~樂。但是幾乎在同一瞬間,亢奮感就有一點褪,更多的飢渴感生起,還要更多。注意力必須重新出發,再換一個角度看。很快地,樂馬上又消逝了,飢渴感再起。又換一個角度、再看…,不斷、不斷地重新用力、咀嚼、吞食。每一口的用力,帶來的就是一瞬間、一下子的快感。

留意一下,吃東西也是如此。咬下去、汁液出來,好吃、還要!筷子重新再出去,嘴巴重新張開、牙齒重新咀嚼。每一次的用力、調整,就是一瞬間的快樂,世間的滿足性大多是如此。若懂得看這樣的角度,忽然之間有一種感覺,覺得這好像蠻無味的。覺得這是一個需要付出很龐大的代價,卻得不償失的動作。這是對「欲的樂」的一種警覺。

乃至修四念住時,最終也是用這樣的方法,來看「禪那的樂」。好比說,如何從初禪進入二禪?注意看初禪,心非常的靈活,觀、調整、淨化,觀、調整、淨化…,看著這樣的動作,發覺:其實也蠻累的。就像騎腳踏車時,你可以騎但是歪歪斜斜的,必須一路調整才能免於摔倒,騎起來很辛苦。初禪的滋味就是如此,要調、要想、要評估、要變化…。因為要跟著變化而變化,所以就對尋跟伺產生出厭離。

一般人若沒有在觀內心的活動,會樂於起念頭、想事情。無聊時,若沒有網路、手機、電視,就開始空想,自己編劇、演給自己看。若是一直用這樣的方式在生活,就會在其中樂此不疲,無法體驗更高的寧靜與快樂。要如何突破呢?去留意這樣的想、這樣的自導自演,裡面有沒有苦患?就會發現到:你必須要加入、沈浸到情境去做角色扮演,念頭才能延續,那是要花力氣的。追著念頭跑、鬧哄哄的,停都停不下來。去留意心,就連晚上睡覺,還沒有完全喪失掉覺知,半醒半睡之間,腦中裡此起彼落,擔心這個、掛心那個…。看到:這是多餘的力氣,完全於事無補的力氣,對此產生出厭離心。

「厭離心」簡單講就是放下負擔後的清涼、企求跟欣仰,可以透過「無常、苦、非我」來產生。佛教的「非我」,不是像後代佛教在講的「空、有」等討論有沒有我的問題。

佛教講的「非我」,討論的都是:眼前的境界值得當成自我嗎?當有人誇讚你很有才華、事業做得好、修行那麼棒…!被人家稱讚時,是有快感、舒適感的,感覺被認可我們才會洋洋得意、喜歡那樣的感覺。這個舒適感來的時候,你盤據在舒適感之中,以它做為你認知的自我,那是有快感的。

把它當作「非我」,就是心裡面有一種態度:這不值得我把它當作是落腳、盤據的地方。不值得抓取它、擁有它,不值得花力氣變成它。像以前常聽週遭的親友說:有錢最重要!因為有錢人家就尊敬你,去哪裡都被當成大爺般。某些人的生命經驗,最重要的是被左擁右護,去到哪裡都被當成大爺般。想到過去曾經有過類似的經驗,心裡面投射出未來這樣的一個影像。「我」還要再經歷那個,「我」還要變成有錢的人。那裡面就是想要「再變成」什麼,想要去抓一個自我位格,想要再去…。當看到這個,當下感覺:這個不值得當成我。如果我盤據在裡面,就像在不可以蓋房屋的地方蓋房屋,它會被土石流所威脅的。這個叫做「非我想」。

它完全不是在哲學上分析:事物怎麼「緣起性空」?「我」到底存不存在?佛陀講的不是這個道理,佛陀說:「有我」是邪見,「無我」也是邪見。「非我」是一種善巧,是一個禪修的技巧。可以當做工具,拿來讓心放下一些動作。所以可以一邊呼吸,一邊體驗這些經驗的一些特質。當留意這個特質時心會怎樣呢?

像之前講的,人們參與自我感的方法,是牢牢的、深深的。「這個就是我!」完全把他的快樂寄託在這個地方,樂的來源都是靠這個。人們要交往時,彼此可以有很多的容忍。什麼樣的情況下一定會鬧翻、會扯破臉?就是把人家落腳的地方傷害了。傷到他的自尊時,其他都沒什麼好講的。佛法講得再怎麼好,只要讓對方感覺到,他的自我,你是不愛的,你對他的自我感是有威脅的,他就跟你豁出去了,再怎麼樣他都可以想到最不好的。

「法念住」第二個技巧:呼吸之中體驗離欲

第二個階段,因為看到「無常、苦患、非我」,然後有一種離欲的效果。「離欲」的意思是:迷想的程度沒有以前那麼深了,所以參與在落腳處的力道,沒有以前那麼多了。舉一個比較粗俗的比喻,請大家姑且聽之。曾經聽一位朋友開玩笑的說:「如果想要男女朋友分手時,不那麼難過的話,就要防患於未然,同時腳踏兩條船。」這個沒了,還有另外一個。意思是,如果你的快樂全都寄託在這樣的一個地方,當快樂的來源被威脅、或被剝奪走了,那麼人可能就崩潰了。像台灣的新聞:男女朋友分手時,男生要去把女生毀容!我不能得到妳的話,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得到妳!對他而言,那是他唯一懂得的滿足感的來源。這個東西一受到威脅,他就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離欲」的意思是,他可能之前還有一隻腳是踩在裡面的,可是,他同時在發展另外一個。他一邊在體驗著:透過不被這個負擔所壓制,而得到的輕鬆、自由。他的腳不是完全踩進去,若這邊踩空了,還可以有另外一個立足的地方。慢慢地上去、上去、上去,到涅槃的轉捩點發現到:有立足就有擔憂。他連立足、需要仰賴什麼、需要落腳點的最原始的需求,都化解掉了。體驗到無依的自由,已經不用透過動作,而是內心所有造作的化解。自然而然就具備這種不造作的寧靜,它是不需要用什麼條件去交換的東西。

所以,第二個技巧就是:一邊呼吸一邊去體驗,如何把那隻腳慢慢抽離開來?「離欲」!怎麼樣讓「迷想」,讓對事物根深蒂固的著迷感,慢慢鬆開來?看到另外一個自由的可能性。

「法念住」第三個技巧:呼吸之中體驗滅 (註: 不善境界的瓦解、執取的消除。)

第三個技巧:「在呼吸之中體會滅」。有許多巴利文的佛經語言,在後代都是完全地被誤解了。一大堆宗派偏激的見解,認為佛陀教的法就是「小乘法」、「斷滅法」!實際上「滅」這個字講的是很具體的「煩惱的滅」。真正的自由,談不上它有沒有滅,講不出是「有」還是「沒有」。「有」是要用力的,「沒有」也不對,要怎麼講它?唯一的形容法,它是「自由」、「釋放」、「苦的消失」這樣就好了!

「滅」就是:看得到參與感的瓦解。因為參與感的瓦解,使得原本在參與的現象,沒辦法再延續下去。舉例而言,像最強大「欲貪」就是「男女欲」,它的力量是非常強大的。若是懂得技巧,要超脫其實不難。佛陀說,要超脫男女欲,甚至同性之間(假設是同性戀者),對於肉體的那種亢奮等等,基本上要去留意兩個東西:「受」跟「想」。

「想」的部分:這個欲若要維持、延續、讓它發生,必須要保持在某種情境裡面,故意用一種想像、取角來看待事情。然而,這種想像其實是非常危脆的,像泡沫般很容易就會被戳破。它危脆到什麼地步?記得小學的時候,小朋友會暗戀(puppy love)老師。學校有位身材高大的籃球教練,班上有小女生很仰慕他:「某某老師好帥唷!」有一天教練打球的時候,就在我們面前,不小心摔了一跤,眼鏡也掉了下來。就像瞎眼一樣,雙手在摸索、一副狼狽的樣子。我們就問這位女同學:「妳喜歡的就是他啊?」女同學說:「哪有!一點都沒有喜歡他。」馬上那種感覺就不一樣了。

我們對事物的觀點、感覺就是這樣,是由好多、好多的動作加在一起,才會有那樣的感覺。這些動作什麼東西少了、變了,那個感覺就不存在了!回憶起對於事物的美感、不淨感等等,就是這個樣子。必須要刻意去營造一種氣氛,讓自己進入到某種心情。這就是為什麼,約會的人一定要去有蠟蠋燈火、特別氣氛的地方。若是在日光燈底下,不浪漫氣氛的地方,就~沒感覺!

禪修者看到「欲」:第一、必須很堅持用某一種想像力來參與事情~「想」,那個欲才能夠維持。第二點:「受」,指的是欲貪裡面的飢渴感,飢渴感造成亢奮,而這個亢奮,是身體肌肉對應境界的方法。把這兩個東西看透了,就可以瞬間從欲之間抽離出來。瞬間的你會看到「欲」就像佛陀講的:「欲我知汝本,汝從意想生」。欲啊!你這個傢伙,我知道你、我看透你了,我知道你的根本在哪裡!「意想」就是你的根本。「意」(巴利文cintana),就是透過意志的參與,「想」(巴利文sañña),就是想像、詮釋和取角。「欲,由意想而生」。所以,光是透過活動的調整,你就看到原本參與的、著迷的東西,它的瓦解,然後心從中抽離。

「法念住」第四個技巧:呼吸之中體驗捨

最後一個技巧、動作:「捨」。這個字跟「慈悲喜捨」的捨是不一樣的字。「捨」(paṭinissagga),意思是「放下」,最終所有的動作就是學會放下。為什麼要放下?從一個角度來講,「涅槃」是最高程度的放下。涅槃不是神秘的淨土、天堂,而是終極的放下。

為什麼「涅槃是終極的放下」?第一、一般人的放下,是透過意志力~我要放下,裡面還有:「我不要你了!」這樣的動作。可是有一種放下,是沒有透過這樣子用力的。要如何體會這樣的放下呢?其中的一個方法,是把出離心、厭離心修到滾瓜爛熟,內心完全不受到飢渴感的逼迫。沒有飢渴感的逼迫時,自然能夠體會到不透過「欲意」而去追、抓,或推開什麼東西那樣的狀態。

同樣地,跟其他的念住一樣,不要聽到這個就像好高喔,我做不到!它是可以在每一個程度都可以修的。包括像什麼樣的放下呢?如果在靜坐時打了一個妄念,放下它!才剛放下、馬上妄念又起來了,再重新練習、再放下它。它又再起來,我再放下它。它起來1千次,就把它放下1千次。你就練了1千次的法念住,那功夫就很強了!若在1千個念頭裡練習法念住,你已經不一樣了。

不要小看這些動作。每一個體驗無常,每一個體驗離欲,每一個體驗滅,每一個體驗放下,都在鍛鍊肌肉,力氣都不會白費掉。所以不要挫折、不要覺得難,修行是一步一腳印,很紥實的往這個方向。只要這麼做,朝行道,暮必得昇進;暮行道,朝必得昇進。一定會進步的。

【問   答】

問:請問「內法」與「外法」指的是什麼?

答:不同的經講的不太一樣,如果是《大念處經》講的就是:可以觀別人。很多人都以為佛教的「直觀」,只是針對當下,針對自己的心。其實佛法的觀照是很多元的。人有的時候是看到別人做錯事而學會、得到警,不一定要自己去做錯事。有的時候光是看到世間的人,貪瞋交織的互動模式,花力氣為了彼此的尊嚴,為了要讓彼此能夠透過合作,來增大化欲樂。那種無謂與疲勞,即使自己沒有經驗,光是看到這樣子就會有厭離心。

修「不淨觀」是可以透過觀別人的身體,而觀到自己的身體。也就是說,佛法的「慧觀」、「出離心」增生的方法,不只是當下。當下是很重要的,一定要練怎麼觀察當下,怎麼跟自身相處。同時可以輔佐以記憶,回想過去發生的事情,推理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觀察其他的人的動作,假如你的心是放在「我要成為一個更好的老師」來瞭解別人的心。你可以透過瞭解自己內心的活動,觀察別人內心的活動,而對於別人的行為模式非常瞭解,其深度可以像是神通一樣。看到別人一個簡單的動作,就知道他有什麼狀況:他的靜坐遇到什麼樣的困難?他這樣子有沒有真的懂?等等。

如果常做這樣的練習,就可以愈來愈不需要仰賴制式的觀念,直覺會變得比較可靠。不是百分之百可靠,它還是有為法,不要太相信直覺,但它會愈來愈敏銳,所提供的資訊也會愈來愈可靠。

問:五蓋生起時,也是以放下來處理嗎?要配合呼吸來進行嗎?

答:如果真的不知道更好的方法,就用笨方法,每一次起來、不要理會它。四念住在別的經典裡面,例如在《念住經》,它就沒有配合呼吸,而是直接去做這些動作技巧。但是在《中部118經》、《安那般那念住經》裡,它就是配合呼吸,可以依自己的需求、自行選擇。

呼吸可以貫穿、提醒,有助於正念。在觀的時候,有時會有點發呆了,如果背景中有一個:「吸氣中正在進行式、吐氣中正在進行式」。提醒著:眼前的功課是什麼?而且這裡面是有波浪的。在吸氣時,放下的感覺是怎麼樣的?吐氣時,放下的感覺是怎麼樣的?在做這個技巧時,膨脹與收縮的力道上怎麼調柔?從中就可以體會:動、靜;緊、鬆,人在不同場合裡如何拿捏、遊走、變化。

問:在「法念住」裡有提到「抽離自我」,可否舉例說明?

答:例如當別人稱讚我們的時候,你怎麼事業做得那麼大,好行喔!這時,若有產生洋洋得意的感覺,反觀一下:這樣子的東西,真的是我要的嗎?如果別人因為你很會做生意、事業做得很大而欣賞你,那表示你的壓力很大吔。生意不是每一天都一樣賺錢,哪一天業績比較不好了,遇到人有點躲躲藏藏的。人家問你:最近好不好?「…不錯啦,好啦…!」要維持那種行為模式,是很累的事情。

如果不是做生意,像我們在學術界,人家稱讚你:「哇!學問好多喔。可以去學術會議發表…」真的那麼好嗎?學問這個東西,永遠都是一山還比一山高。文人相忌,你懂這邊多一點,人家在那一邊比你懂得多很多,人家永遠都可以找出你論點的漏洞來。如果你的快樂是來自人家看我有沒有學問,你要保持這個、加深這個,那是很耗力氣的。有必要那麼在乎這些嗎?釋放開來!能不能夠不在乎這樣的位格,還可以自給自足?

問:這是從「非我」的角度看,能不能從「苦」的角度來看?

答:是,不管你建立起的是什麼自我,一定是一種用力的動作。一定是要繼續做這樣子的方式,維持著這樣子的形象、功能。透過這樣的看,看到需要透過用力去維持的東西,都是不可靠,都有壓力感。

問:就像老師曾舉例,提到參加party的女性,老是要補妝,為了維持美好的形象讓人家欣賞,那是很累人的?

答:這邊的意思,並不表示學佛的人一定不能化妝,要看個人取捨,心境到一個不同的地方,需求與活動模式就不一樣。佛法的方式,是尊重你當下想要的東西。人是沒有辦法勉強的,體驗到再怎麼好的東西,我再怎麼跟你講:「真的,太棒了,世界上沒有其他的東西,比這個更棒!」你不會相信的。

英文說:“The heart wants what the heart wants.”心要的就是心所要的。曾經聽過一個笑話,老和尚跟小沙彌說:「女人都是老虎喔!老虎很可怕喔。」小沙彌下山去玩,回來後老和尚問他說:「山下怎麼樣啊?」小沙彌說:「老虎好可愛喔!」

“The heart wants what the heart wants.”在這裡的意思是,依著目前的狀況去看到:什麼樣的負擔是你有能力鬆開的?看得到、體驗得到:這是一個負擔。所以,心有一個更淨化的空間。

【法念住靜坐練習】

「法念住」的運用是很靈巧的,基本上,所有的場合都可以找得到使用的角度。我們在這裡只介紹其中的一種,特別針對「五蓋」來修學法念住。

一邊靜坐一邊檢查著:現在遇到的障礙是什麼?

例如:昏沉、散亂的感覺,不耐煩的感覺,或是對五欲的飢渴感…。

面對這些蓋障,你可以怎麼做呢?

特別去感受你的心在參與這個蓋障裡面,

它的耗力、耗神地隨著念頭跑。

盲目地被自己的白日夢,颳捲到不知往何處去的辛苦!

讓心去感受這個苦患。

吸氣間體驗,對於這個重擔的覺醒:這是一個重擔!

呼氣間體驗,對於這個重擔的覺醒:這是一個重擔!

吸氣間~體驗到這個重擔的瓦解,選擇不參與!

呼氣間~體驗這個重擔的瓦解,內心是很清淨的,是沒有五蓋的。

如果與色界的法相應,可以只是單純地玩味著、體會著,什麼是更乾淨的放下?如同先前講的,四念住的最後一個技巧,都可以透過「平捨」來修學。

如果當下內心沒有五蓋,可以利用這個時間,鍛鍊平捨力。

外在的聲音接觸到心裡的那一瞬間,伴隨著:舒適、不舒適、中性。

念頭出現在心中,伴隨著:舒適、不舒適、中性這些不同種的受產生時,

看看內心有沒有在對它們歡迎、擁抱?

在滯留、在拉扯、在抵抗?

或是逃跑、在排斥?

要怎麼樣,才能夠更清淨地跟這些境界相處?

就是允許這些境界的「發生」與「消滅」,這裡面沒有多餘的拉扯動作。

如果在禪修裡面,你特別感受到某一種障礙:

因為身體痛所以不耐煩;因為心裡鬧哄哄的,所以散亂等等。

去體會「五蓋」是一個重擔,去體會「五蓋」是一個包袱;

看到「五蓋」是不值得去把它扛起來的。

因為這樣的覺醒,心甘願地脫離五蓋的束縛。

五蓋的力道瞬間減弱、瞬間瓦解,在這個過程去體會它,同樣的,是正在進行式。

一邊坐一邊觀察:有沒有新的五蓋會產生?

剛剛的五蓋已經沒問題,現在已經沒有五蓋了,那就避免新的五蓋產生。

需要的時候,隨時都可以調整一下坐姿。

讓呼吸正面的能量更通暢,從身體不同的角落滋潤身心。

心是可以非常的認真、用功、鬥志高昂的。

身體是可以非常的放鬆、非常舒適、非常省力的。

我們有什麼五蓋的話,可以靜靜的品味著經驗的流逝。

如何的用「平捨心」,來面對這些不斷流逝的經驗?

不斷流逝的觸覺?不斷流逝的心法?

去體會:

世間沒有一個現象,真的是負擔。

當你把它扛起來的時候,它才是負擔。

認真的去體會:

跟境界在推手的那些過程,怎麼樣才是放下?

怎麼樣是更乾淨的允許~?

當下開始感覺到坐立不安、感覺到無聊,

提醒自己:這一個非常好的練習機會。

馬上利用這個機會去看:

面對身體不舒服的感覺、煩躁感,隱隱約約跟它在拉扯、在抵抗。

去感覺它的負擔,去感覺它是於事無補的,只是讓你苦上加苦。

看到:光是能夠這樣子的認知,坐立不安的力道,瞬間就減弱了,

在你眼前就開始瓦解,重覆這樣子的練習!

不要在心裡想:等到舒服的時候才開始修行,等到回家以後才開始修行。

就是現在!這樣的波羅蜜,這樣的資糧,就是現在!

不要等了!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好好地實驗一下,法念住的技巧。

我可以把它運用到多淋漓盡致?立刻在這個地方體驗到:化解苦。

面對著身體的不舒服,我有多少的不耐煩?有多少的抵抗在跟它推?

感受一下那種推逼跟抵抗的負擔,選擇不去把這樣的包袱扛起來。

身體的不舒服,只是身體的不舒服。

認真的面對這個不舒服感,不要讓這個不舒服感產生出五蓋來。

人是有可能在面對不舒服感時,

仍然不散亂,沒有不耐煩,沒多餘的抵抗。

眼前不舒服能夠充分的消滅,不用去把它從上一秒鐘扛到下一秒鐘。

你不用把它扛起來!

不舒服只是單純在那裡生滅,不用鑽進去把它扛起來,變成你的負擔。

保持著耐心的、高度的戰鬥力,要相信:

在面對這樣小的不舒服,所培養起來的功力,

以後就能幫助你去面對,比這個大許多倍的痛苦。

面對著眼前這樣的不舒服,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以正面的方式來迎接它!

                                                                    【迴  向】

嘗試著用慈和的心念來包圍著自己。

所謂「慈和的心念」,就是:

「非常的愛惜、尊重自己」的心。

很由衷地「希望自己好」的心。

請在心裡面跟著我一起默念:

我是尊貴的 我是可愛的 我是值得被救渡的

希望我 為了我的長夜安樂的幸福 而努力

我是尊貴的 我是可愛的

一個愛自己的人 不要跟罪惡跟污染 糾纏在一起

希望我獲得快樂 希望我遠離痛苦

希望我的努力 能夠得到大果大福利

不管我過去 曾經做過什麼事情

我都原諒我自己 我都愛惜我自己

知道自己是可以得救的

希望所有眾生都快樂

希望所有的眾生都遠離痛苦

希望所有的眾生

都能夠依循著他們自己的努力

而得到他們要的幸福

 (朱倍賢教授開示於2014年台灣冬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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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捨心—出世間法的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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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体版】

(朱倍賢 2014.7.27.)

【靜坐練習】

一般參加外面的禪修,常主觀地認為,靜坐需要採取某種特定的模式。這些預設的觀念,常隱隱約約地侷促了我們呼吸的方法。現在,我們刻意地擺脫一些既定的模式,直接地透過感覺,去調整身體的姿勢。讓內在開通,讓氣血能量循環更充份、更沒有阻塞。允許吸氣、呼氣滋養全身,幫助自己儘量放鬆。用高度警醒的呼吸跟坐姿,在內心感覺跟檢查:如何讓身體更端正、警醒,更從容、更緩衝。

不必刻意地以意導氣、把氣帶到全身,只需在心裡面了解,此時此刻,全身的每一個部位,都被吸氣、呼氣的養份充份地滋潤著。所以,不必要刻意將吸氣、呼氣推擠到身體不同的部位,只須留意身體不同的部位,在當下是如何被呼吸滋養著。這樣的呼吸方法,是很輕鬆、很舒適的。沒有刻意的擠壓,是打開了心跟身體,帶著品嚐的態度,去品嚐當前的這一口氣,它是如何地滋養身體不同的部位。很具體的能量提昇的觸感,很具體的緊張感被化解的觸感,直接在這個觸感上去觀察呼吸。

張開眼睛之後,根門接觸境界時,嘗試保持著剛剛在練習時的清新跟安住當下。即使一邊在說、在聽、在討論、在思考,但是,有一部份的覺知,還是很從容地安住在這樣的觸感上。(請大家緩緩地張開眼睛)

【開示主題:平捨心—出世間法的橋樑】

佛陀說法,常提到「世界」,經常引用「世界」這個觀點,來解釋「四聖諦」。例如:觀世間之集起、觀世間之滅。所謂的「世界」,是指心跟境界互動的模式。因為這種互動的模式,而呈現出來的主觀經驗,包括「苦」跟「樂」。要討論苦跟樂的問題,與其去探索物質的或科幻的世界,更直接的方法,是去探討佛法心理意涵的世界。這樣的世界包含:我們的心如何介入眼前的世界,我們是採取什麼樣的角度和視野,覺知事物時,覺知的品質如何。我們在跟境界互動時,不管是什麼樣的模式,是拉、推,或是保持寧靜、平捨,這些動作都不斷地在架構我們的世界。

例如,同樣處在這個公園裡,每個人心裡架構的東西都不一樣。有人留意到正在慢跑的女孩或男孩,有人留意著他們的肢體或身材;有人看看對方再看看自己,感覺有點自慚形穢。有可能看到對方、再看看自己,對自己的身材感到得意,或者你留意到的是風吹著、陽光照耀著身體的感覺。也有可能你留意的是空間感,是大自然生物跟生物之間的互動關係。隨著所留意的事物、心裡好奇的點、以及擷取快樂的來源的不同,我們不斷地把心調整到,能夠滿足我們的快感跟好奇心的事物上,這就是世界造作的過程。這個過程,有心的活動,也有身體的活動。

在心的活動上,隨著五根不斷傳遞進來的新資訊,叫喚起不同的記憶。搭配著對眼前這些觸境,所產生的不同的連想跟詮釋,這種種的意念形成了內心的世界。身體的部份,從內到外每一寸肌肉都在對應著,當下的舒適感與不舒適感,或是觸境的感覺,因而產生出緊、鬆、推、拉、維持等等不同的使力方法。身體部位所產生的不同的使力,又再產生出更多其他的感覺。這些感覺,有可能再度成為心找尋食物的來源。我們的心就這樣一層層的,一直在跟外界製造出新的苦樂的狀態。

如何從世間通往出世間?

佛經談到「欲界、色界、無色界」等不同的世界,不外乎是由不同的心理活動,所組織出來的不同的經驗。佛陀教導的解脫道,是從比較粗糙的世間,上移到比較精細的活動方式,最後達到出世間。從粗糙的世間達到比較精細的世間,第一步是遠離世間貪憂,這也是「平捨心」的起步。佛陀形容「平捨心」是跨越世間的一個重要因素。「平捨心」是指面對身心不同的活動時,能夠很如實、很超然、很泰然地觀察而不捲入其中。

一般人在面對心理跟生理活動時,會情不自禁地捲入其中,因而延伸出貪瞋癡,也因為這些活動,而衍生更多複雜的故事情節。「平捨心」是最初步的出離心,幫助心不再隨波逐流,不再沈溺在內心愛恨情仇的波浪裡。「平捨心」有能力讓心暫時跳開來,能夠有起碼的客觀力,觀察眼前是什麼力量在促成活動。能夠看清活動的方向、品質,以及活動所產生出來的滋味跟效果是什麼。

達到平捨心的第一步:要遠離世間的貪憂

在面對這些經驗的產生時,不把重點放在計較個人過去或未來的得失,因而產生出更多的計劃與懊惱,以及更複雜的對未來憧憬等等現象。暫時把貪心跟憂慮擱置,看到視覺、聽覺的經驗是如何產生跟消滅,乃至觸覺、意識…等,是如何產生跟消滅,這就是平捨心最基本的修為。

在日常生活裡的禪修,有時重心是在增強、加深、鍛煉、保持我們的平捨心,所以用功的方向跟取向就會不一樣。有的時候是善用平捨心,做如理作意、如理思維,也就是有一個正確的視角,能夠幫助我們透過視角來觀察經驗。例如:觀察眼前痛苦跟快樂來源的經驗世界,到底是無常還是永續的狀況?在這個經驗呈現出來的世界,心應該如何安住,該安住在何處,又該何去何從?也有可能觀察到的是,眼前的世界是如何形成的。眼前這個美好、舒適的世界,有可能是你刻意營造的,因為這些內心的用力和造作,而產生出當下這樣的境界。任何意志所產生出來的世界,可以當做自我嗎,可以當做是一個可靠的家嗎?有可能觀察到的是平捨、接納,這種心境是不是意志力所維繫的呢?這些都是禪觀可以提出來的,有可能是如理作意觀察的對象。

佛陀在世時,有一位羅卡帕拉比丘,他曾經遇到一位國王。國王問他:「你看來年紀這麼輕,身體也很健康,家人也都健在,為什麼在人生看起來都很安穩、舒適的情況下,你會選擇出家?」國王的主觀認為,人只有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才會選擇出家。例如失去健康、財富、工作、家人…。

羅卡帕拉比丘回答國王:所有的世界都被吞沒中。不管你所追求、所把持的是什麼樣的情境,是什麼樣的內心世界。那種幸福感、安穩感,分分秒秒不斷在流失。所有的世界都是不足的,永遠無法達到完美的要求,永遠無法提供給我們所有的樂趣。這就是世界的特質,它是無止盡地追求和再形成,無止盡地在尋找接下來的目標。「我要變成什麼,我要再向怎麼樣的方向用力…」所有的世界都是渴愛的奴隸。整個世界動力的來源是,心依憑著不同的位格,不斷製造出不同的自我與不同吞食的食物,永遠沒有一個窮盡的點,無法到了一個地方,從此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因此佛陀說:解脫的心是無有方所。「方所」就是沒有一個所在,「自我」都是有一個所在,所以人家可以問:你在哪裡?你可以回答:我在一個幸福的婚姻裡,或者我正處在跟家人不斷爭執的處境中;我現在在美國、我現在在台灣…。一個解脫的心,面對著眼前生生滅滅的境界,不會鑽進去,把這些演戲的戲服當作是真正自我定義的資糧。解脫的心不會百分之百的把快樂感、幸福感寄託在某一個位格或方所裡,因此,當某一個方所或情境改變了,解脫的心不會因此產生貪跟得失。

換句話說,一個解脫的心是完全獨立於世界的,不需要依附在任何的世界,不需要世界來定義自我。一般人是透過世界來定義自我,例如我擁有什麼,有哪些東西是被我控制的。由此產生我有錢、沒錢,比人家強、比人家弱,比人家棒、比人有才能、比人家糟糕…等自我的定義。也透過自我來定義世界,例如自認是英俊瀟灑的人,在海灘或公園裡留心的,就是能夠提供給英俊瀟灑的自己能夠消費的食物來源,可能是美麗的異性,或者是正在欣賞你的英俊瀟灑的對象等等。

在修行之前,所有內心的動作(所產生的動機),基本上是被無明所制約,都是為飢渴所推逼,都帶有渴愛在裡面。一個解脫者能夠看清所有內心參與的動作,以及所參與的控制,而不再有無法放捨的焦躁和抓取。

「平捨」是世間通往出世間的橋樑

要能夠體會到如此解脫的境界,第一步要做到平捨心。平捨在佛教的傳承裡,被稱為「世第一法」,是世間通往出世間的橋樑。在沒有達到出世解脫之前,最起碼要能夠看得到:平捨在幫助我們放下很多沒有必要的控制感,幫助我們在面對心的動作產生時,不會立刻鑽進去,心不會反應式的從中製造出我慢來。

證得初果的聖人的一個特質是:很清楚的認知「我慢」的感覺是什麼,內心大部分的傾向,都是如何出離我慢。一個初果聖人用功的方向,是持續在日常生活所有的經驗中,不斷地找出我慢是如何產生跟維持,進而透過修行,將念念之間的我慢出離。

修行時,可以在「我慢」生成的不同階段去觀察它、認識它,有的時候是在起心動念、心還在騷動之間,有可能可以看到我慢是如何在形成。有的時候,看到注意力轉到視覺、聽覺…,那瞬間,看到我慢是如何產生。有可能在這個地方發現我慢,也有可能在這個地方出離我慢。也有可能是心在抓取眼前的觸境當作我、我所時,或是當心陶醉、迷戀在某一種經驗中,或者心對某一種位格感到沮喪、疲累,要把它放棄掉…。每一個過程,都是修行契入的點,除了破除我見,更能夠進一步把所有的我執都斷盡。

在日常生活之中常常去留意,所有會成為我慢對象的東西,它們都有不討喜的特質。佛經教導我們,可以從無常、苦、沒有滿足性、非我、非我所的角度,去看待我慢。可以把它們看成是客人、客塵,看成是生病的現象,從如癰、如病、如賊、如殺等等不同角度來切入。不管從什麼樣的角度切入,重點都是在看清楚,所有的執著對於幫助獲得快樂的目標上,是多麼枉然的動作,心對我執產生看穿、看透,不想再瞎耗下去的厭離感。

一個臨終的人如何自處,如何放下?有一個比較粗淺的放下,是去看到親暱的家人、朋友等,都是暫時業力聚合的對象,目前都需要放捨。能夠心無掛礙地放開所愛的家人,這是一種程度的解脫,能夠幫助你昇到某一個程度的天界。不同的天界,是由於心體會到不同的幸福,知道如何用更高明的方法,使得你能夠到那個天界去輪迴。有一部佛經講到:如果臨終前想到四天王天的美麗跟富足,對比眼前世間的不足,你的內心會有一定程度的寬懷與放下,就比較有機會昇華到四天王天。如果要往比四天王天更高一層的天,例如焰摩天,就要能夠看到四天王天的過患並放下它,嚮往焰摩天,乃至他化自在天、色界天、無色界天。

最終要如何才能出世間,要看到任何一種形式的出現,不管你如何地運用眼、耳、鼻、舌、身、意的經驗來定義你自己,其中都沒有真正穩定快樂的感覺。心不再試著去連繫任何因眼、耳、鼻、舌、身、意所產生的「我慢」的感覺。六根觸不再生起一個「能看的自我」,一個需要去「保護跟囤積」的自我,心不再駐紮其間。看清這點心就無有所住,沒有任何一個人、天、餓鬼…的輪迴道可以繫住你。其中不再有任何一種狀況,能夠提供你所需要的食物,你不再渴望以任何的形式再出現。絕對、無條件的自在,沒有定位…,不再有會出生在哪、會在哪裡死掉等疑,這就是「出世間法」。

【問答】

問:「世間」是我們對外境的認知,有時指的是物質的世間?

答:去分別物質的世間或心理的世間,是沒完沒了的問題。例如,我們認為的物質的世間,可能有紅、橙、黃、綠、藍、靛、紫等不同的顏色,乃至黑白。可是我們所知道的小狗所看到的世間,它的顏色是黑、白、灰色的,哪一個才是物質的世間?也就是說,若從哲學角度來探討,就連視覺神經、聽覺神經…,這些地方呈現出來,我們認為客觀的物質的世間,其實也都跟心發生了關係,才會產生某一種特質來。

我們認為的客觀的世間,都已經是取角過了,為什麼世間有那麼多的訊息,我們只能用五個感官來了解它?因為這五個感官直接跟生物進化中,自我的延續機制有關。並不表示這個世間真的是由色、聲、香、味、觸、法等六塵所組合成的,這只是人類主觀世界呈現出來的,在我們的共通語言裡有類同的地方,我們就把類同處講成是客觀的東西。

舉例來講,我們兩人之間有張桌子,身後有棵樹,我們都同意這一點,我們稱之為物質的世間。實際上,純粹從禪修的角度來看,那也離不開一種經驗的呈現,但這個在哲學的角度上是沒完沒了的。佛陀說法取角的重點,與其去辯論什麼是物質、什麼是心理,不如直接去探索什麼是跟我們的苦樂相關連的。什麼樣的東西,是我們在經驗上能夠直接覺察到的。

有的人是因為目標不同,會去分別物質跟心理。物理學家、化學家、生物學家,各有他們的目標,他們可以用經驗的範疇來歸類跟研究。但是做為一個以「徹底離苦」為生命終極目標的禪修者,所注意的方向跟科學家們就不太一樣了。佛陀關心的問題是:這個認知在什麼狀況之下對我們是有助益的,什麼狀況之下是有害的。佛經中比喻的魚:世間的水不斷在蒸發,魚快要被乾死了,佛陀是直接在對治「安逸感」,也就是「我慢」。我慢呈現的方式,是心對眼前落腳的地方,有一種錯覺的安全感,以為這是可以落腳、紮營的的地方。它沈迷在這個點上,不斷地投注時間、心力去玩味。

馬的身上常會有蒼蠅一直去叮它,馬必須不斷地搖動尾巴去揮趕,它身上的肌肉也不斷地抽動好把蒼蠅彈開來。對馬而言,它可以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現象,所以不知它是苦,佛經就以此為比喻,來形容世間的苦。如果沒有留意到一直在揮動尾巴、抖動肌肉好趕跑蒼蠅,這樣的動作是用力的,你就會習慣甚至麻木。麻木並不表示不苦了,馬受到蒼蠅叮咬時,會躁動不安,但它不知道有更好的狀況。如果你看待世間,就像看到魚在快乾涸的泥沼裡,等於是幫助你留意,原來你的心經常被不同程度的境界轟炸著。留意到這一點,忽然之間,心有一個更高程度的幸福和安穩的可能性才會出現。

佛陀特別強調觀「無常、苦、非我」,觀「常樂我淨」都是顛倒的,佛陀並不是在做哲學的爭論。後代的佛教徒不知道這一點,所以去跟印度教的學派爭論。這些學派的意思是,世間有一部份是常的、一部份是無常的,後代的佛教哲學家,包括很多後代認定的大菩薩,他們常都在做這種無謂的形而上的爭論。目標是在證明世界上一切都是無常或空性的,沒有一絲一毫是常的、我的。印度教教徒的回辯是:怎麼可能呢?世間如果沒有一點點常、一點點我,誰又知道無常?一切如果都是無常,就不可能知道無常了。這些佛教哲學家跟印度教辯來辯去,實際上都是在辯論本體論的東西。這些都是佛陀認為戲論、擱置不談的。

佛陀講無常、講非我,主要是講我們要採取什麼樣的視野跟取角,才能夠鬆動我們的我慢。最終還要能看到連無常想、非我想,都是造作、都是因為你的意志產生了,才呈現出來的情境。

問:平捨跟忍耐的界限跟差異在哪裡?

答:平捨跟忍耐的差異就在「用力的程度」。不必要把平捨當成是固態、既定、絕對的狀況,而是將平捨當成是一種努力的方法。平捨用力的方式是:發現並放下多餘的用力與不恰當的反應。不斷地努力放下、重新出發,平捨是一直在做這樣的抉擇。不要把平捨當成一個具體的境界,當達不到平捨的境界時,你會有挫折感,當你達到平捨的境界時,又很容易產生我慢。

比較善巧的方式,是把平捨當成是努力的方法,而不是一個既定的目標。平捨可以念念之間一直修,修到後來你可以反觀到平捨還是一種有為法,它只是通往出世間的一個橋樑。為什麼它還是有為法,因為裡頭還有造作,把造作當成家,會有不安穩感跟得失心。

平捨有很具體的用功方式,佛經裡,平捨跟正知正念是連在一起的。平捨的當下,很清楚地知道哪一些反應跟用力是多餘,是可以放下的,哪一些是需要承擔的。心更安定、進入更高的狀況時,甚至這一種分別心跟取捨心可以放開來,進入一種更深、更凝定的境界。在這種更深、更凝定的狀態下,你還可以觀察,在經驗境界時,心有沒有產生拉扯的動作,心有沒有一直在用力,有沒有看到、看透、產生出離心並放下它。

平捨跟厭離是不需要互相抵觸的,但是在禪修上要把工具分清楚。它們是有這樣的差異:平捨有很大的接納、包容跟安住,厭離心有很強大的動力是要放下、背捨某一個東西。厭離心的感覺,例如心會想要跟不善巧的境界保持距離,甚至想抽離,這就是厭離心的感覺。至於要不要去區分平捨跟厭離的感覺,要看情況。

問:請問禪修應採什麼樣的坐姿?

答:平常打坐姿勢並沒有定論,假如雙盤帶來的是障礙,你覺得那是一個很難克服的挑戰,那就不用雙盤。最重要的是,有沒有某一種姿勢能夠讓你很放鬆、很清醒,不會危害到健康。像有的人用某種姿勢坐久了,氣血會阻塞、肌肉關節會受傷,這樣的坐姿就是不適當。若某一種姿勢,能夠維持長時間(例如一個小時),你都能夠覺得很輕鬆,身體的酸痛不是無法化解的干擾,基本上,那會是理想的坐姿。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如果你在訓練自己坐雙盤的過程,願意多做一些瑜珈術或是伸展,雙盤、單盤都是一種拉筋,有助氣血循環,對身心都是有幫助的。做這方面的訓練都是好的,但目標不要定在:要達到什麼樣的理想坐姿。如同平捨心,不要把它當成是一個目標,而是當成一種鍛煉的方法跟過程。在坐雙盤的過程,有沒有感覺肌肉筋骨更柔軟,而不是要求自己像照片裡的禪修者,四平八穩的坐姿。任何時候,不同的伸展、拉筋、鍛煉都是好的。

問:請問如何回觀、檢驗自己是否如實地走在出世間?

答:檢驗的方法之一,就是我們有沒有愈變愈好?執著愈來愈輕,愈來愈好相處,憂悲、恐懼、放不下、神經性的緊張,愈來愈減少,道家名之為:為道日損。

佛陀的說法更為精闢:看心還有沒有在累積,或是不斷在放下?為人愈來愈謙卑?當別人指出自己的不足或缺失時,反應的模式有沒有改變?走在出世間道路上的人,基本上對善良的事物是自然相應的。當別人糾正自己、指出自己的不足時,由我慢延伸出來的反抗情緒,會隨著果位的昇高而降低,內心的自由度會增高,被侷限的部份愈來愈少。

佛經上說:證得初果,大部份的遮障都已經化解掉了。佛陀說:初果斷掉的煩惱,就好像大公園裡的土,還會遮蓋初果的煩惱,就好像是我手掌中的土。從很務實的角度,真的明白什麼是我慢,你判定自己(我慢)的標準會是務實的,都會跟戒、善有關,不會跟自我合理化有關。有的人修到後來認為:「我」體驗到多麼光明磊落的佛性,「我」變得多麼利害、瀟灑自在,「我」不怕死了,不再…。像這樣的成就,都是世間法的成就,佛陀講的出世間法的成就,都是跟我慢相抵觸,會直接去消磨我慢的。當你回觀修行的方向時,重點是放在:還有什麼苦未斷?還有什麼不足?你的注意力不會放在:我成就了什麼。佛法這條道路不是在成就、囤積,或是建構起更完美、更崇高、更廣闊的自我狀態。

問:修平捨已經一段時間,卻還無法抽離境界,請問該怎麼辦?

答:第一要清楚平捨心是非常簡單的,一念就可以達成了。它只是一個努力的方法,你只要在眼前這一念提醒自己:放慢一點、不要一直追著念頭跑,不要鑽牛角尖地看事情。光是這樣的練習,已經在平捨了。不要把平捨想像成很高超,認為自己沒有修行,日常生活又那麼的忙碌,有那麼多不好的習性,要怎麼修呢?

平捨心就是一念之間,只要有正知正念、願意往那個方向,你已經在修平捨了。當你在修平捨的那瞬間,立即可以感受到質變,衝動感會降低,更有能力抽離盲目、神經質的回應方式,甚至注意到神經質的反應力道降低了,那當下就是有平捨了,應該感到慶幸。平捨就是在念念之間去品味、加深,不要讓平捨變成生活另一個壓力的來源。把平捨想像成隨時隨意可以度假,如漫畫中的如意門,門一打開、腳一跨入,就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了!

有正知正念的人,一直在磨刀、磨劍,一直在琢磨什麼樣的力道是更省力、更有效率的。隨時隨地在練截拳道:如何用最少的力量,在最短的距離內,打到敵人最關鍵的要害。這樣的取角,就是用「四聖諦」的取角在看你的活動的方式。你會看到自責心裡面,哪一部分是過多的用力,哪一部分只是增加你的焦慮和壓力,是沒有用的,有哪一部分的能量,是在加深你的慚愧心,是有用的。

慚愧心不是罪惡感,而是對於自己的過失、我慢與我執的警覺,對修行很有幫助的。中國人對慚愧的翻譯,讓人連想到的是面紅耳赤、是羞慚的,心裡一直很懊惱,那不是巴利文的原意。慚愧的巴利文原意直接跟警覺力有關。見到小小的不善也生起戒慎警覺,深知小惡的姑息就是在長養長遠的災難。一個沒有警覺力的人,會讓自己跟罪惡攪和在一起。這樣的人對於執著沒有警醒力,這就叫沒有慚愧心。要看到心的發生,什麼地方是善巧、有助益的,讓內心用力的方法,愈來  愈有效率,愈來愈省力,愈來愈精準地拔苦與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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